莫名笑King

黄少天跟方锐说了没一会儿话，叶修就自己高举点滴架子走一步晃三晃地凑过来了。

方锐看了叶修几眼对黄少天说：“本来想埋汰他命长自己糟蹋没心肝，不过这也就是个演习模拟系统，我干嘛较真。”

黄少天面无表情地说：“就算是真的，你觉得他不会自己嫌命长就这么糟蹋？”

“也是，我多虑。”方锐咂咂嘴，端起小护士留下的一杯水一饮而尽。

叶修面不改色：“二位叙旧呐？”

“你怎么没去看郭明宇的调度？王杰希这会儿正跟对面开火你死我活中，这么大热闹不去围观不是你的作风啊。”

“反正只是个演习，我围观有什么意思？”

“兴欣号也在呢。”

叶修拿起方锐喝水的杯子轻轻叩他床前的小桌板，似乎对兴欣参与这次演习并不是很关注的样子：“老魏在船上，没什么好担心的。只要不是单线作战被群殴，目前国内没有战舰能把兴欣怎么样。”

“口气够大啊？不吹牛皮你会死？”

方锐也轻轻一笑：“他这次还真没有在你面前扯大鼓吹牛皮呢，黄少。”

黄少天一头雾水：“真这么厉害？百闻不如一见，我现在后悔跟着你们从船上下来了。”

“没事儿，你队长还在上头的话，保准回头给你讲个清清楚楚。”叶修终于放过方锐的水杯，“喻文州要是没这点本事，上面也不会派他来看着我们。”

“魏队也在兴欣上面呢。”

“你的意思是，就在舰桥上魏琛还能拦着喻文州观察兴欣实力？”

黄少天不语，但是他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这次演习古怪的事情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兴欣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安插进来，到底是哪方面在迁就还是哪方面在妥协他也不是很明白。叶修说的也没有错，这样模拟演习，连接操控种种算下来，对己方肯定是百利无一害。技术方面可以全方面了解兴欣的水平，实战也顺路都观摩了，比什么技术交接要稳妥太多。只是叶修讲话总是半遮半掩，加上他消失的这四年到底怎么回事也始终没有说清楚。黄少天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可就让他这样憋下去，也真是难受。

方锐见黄少天欲言又止，也觉得气氛尴尬，唯独叶修像个没事人一样。

“中午吃什么啊？模拟演习也是会饿肚子的，总不至于没的吃吧？周泽楷关在哪里？要不我们去看看他？”

叶修说罢就站起来拖着吊着的药水乱走，方锐忙给黄少天使眼色要他跟过去看着。黄少天一脸不高兴跟在人后面开始念：“你还惦记周泽楷呢？就算是模拟，不是真的，你现在也够难受的吧？我看看你这是挂的什么水啊，会头晕吧？要不还是去躺平休息，看方锐多听话，你这伤员怎么就这么招人烦呢？”

叶修走得很慢，他听着黄少天说了半天才回答：“你要是少念叨我几句，保准我好得快些。”

周泽楷被扔在一个单间，外面荷枪实弹的卫兵岗哨有好几层。叶修笑得半死不活到周泽楷面前：“我说小周，你这几年好像名声很大啊。这简直就是把你当成什么动画片里的超人对待了，好像你一个被缴械的还能在这儿惊天大逃亡。”

周泽楷端详了叶修几眼，又看看他身后的黄少天，只跟黄少天打了招呼：“黄上尉。”

黄少天点头算是回应，他扯扯叶修：“回去吧回去吧，人也看到了，这肯定跑不了的。你要是想从他嘴里挖出点什么也是多余，有什么好看的。”

叶修还没搭腔，周泽楷倒是破天荒先说话了：“我知道自己那一枪是冲着哪里去的，你居然还能撑着，我很意外。”

叶修也略惊讶：“你能看出来这点不同，我也很意外。”

这几句话换是别人也难听懂，不过难不住黄少天，他马上插嘴：“周泽楷你是想说他早就应该撑不住倒了？那子弹是新开发的，你确定实战效果能跟数据一样？”

叶修伸手扶着黄少天的胳膊，缓缓说：“我们身处的这个模拟系统，对人体来说是98%的还原度。”

“这个参与人员自然都知道。”

“98%毕竟不是100%。”叶修说完就笑了。

黄少天和周泽楷想了想都觉得不可思议，不过也还是只有黄少天自己问出了声：“老叶，你不会是连这点偏差都能把握，所以躲开了一点吧？周泽楷那一枪也是乱中开的，你连这点误差都能估测出来？”

叶修笑而不语，留下黄少天和周泽楷互相对视看眼神交流各种想法，比如“不可能这么厉害这货一定是信口开河”、“谁信他谁小狗又不是以前没被坑过”等等。

叶修没关心他俩信还是不信，就凑到周泽楷面前问：“小周，我就想知道红军总指挥是不是韩文清。”

周泽楷没回答。

“你连这个都不想说？太不够意思了吧？就算你不说，我也有办法搞清楚的。”

周泽楷还是不回答。

“唉，我就是自找的，明知道你是个闷葫芦，落到敌军手里不会吭声的非要来试试。少天，要不你来搞搞严刑逼供？咱们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实在不行你来话语攻击也可以的，说不准周泽楷受不了就招了呢。”

“……”

“唉唉，少天你别走啊？我话还没说完呢怎么就不理我了！”叶修追着黄少天出去了，临走前还不忘记跟周泽楷打个招呼挥挥手示意拜拜。

黄少天一路疾行就是想把叶修甩开，没想到那位伤员咬牙坚持一路尾随到郭明宇指挥室外面。

“友军叶长官，您能回去休息吗？”

叶修笑着对门外的小兵说：“跟你们郭团长通报一下，老叶在外面。”说完又看黄少天，“想抽烟。”

“我又不抽！”

“你能给我弄一包吗？好像是在狂奔途中掉了……”

“靠啊！叶修你这个不要脸的怎么这次回来之后脸皮跟以前相比没任何变化啊！”

“我看你是很久没被我削过了感觉很寂寞吧？”

“靠靠靠，你有完没完？不要提我当年黑历史。”

“你当年不是初出茅庐年少轻狂很了不起吗？怎么变成黑历史了。”

“刚才在周泽楷面前给你们的解释很精彩吧？说一句服不会死人的。”

“去去去！你不就是利用了系统的漏洞吗？真是实战的话，可没有那2%的误差！”黄少天嘴上是这么说，心里还是对叶修很佩服。利用一切能利用的条件，才是模拟演习的要点。叶修能在演习里利用这个，在实战中能利用的地方也不会少。

两人正说得热闹，刚才进门通报的小兵回来了，有点不好意思打断他们：“团长说请您进去，但是没说请这一位。”

叶修一只手还扯着挂点滴的支架，另一只手一挥：“他是跟着我的，你让我们进去。你团长不高兴的话，可以再轰他出来。”

郭明宇看到自己人跟着叶修、黄少天急冲冲赶进门，表情十分慌张。他一笑，扬手说：“这位是蓝雨副队长，没事。”

那小兵看了这屋里人几眼，感觉好像很不理解自家团长怎么会见这么个怪人，不过也还是点点头就出去了。

叶修等人把门带上后就拉着黄少天嚷嚷：“唉唉唉，头晕啊头晕，快扶我一把。”

黄少天怎么也不好意思当着郭明宇的面把这块人肉狗皮膏药给推在地上，只能拉把椅子让叶修坐好，顺便再絮叨几句：“让你休息你不听！非要逞强跑这来干嘛？你想看战况也不用自己乱跑吧，休息一会儿再看，王杰希也不至于就把你们兴欣给扔到狼窝里去。自己都受伤了也要操心，我看你活该就是劳碌命！”

郭明宇也拉把椅子坐下，他刚刚跟王杰希通过话，该部署的也都安排了，就打算看看叶修到底怎么样。

叶修坐稳当了之后先是深吸几口气，特别痴迷的样子。

黄少天站他身后推他后背：“你缺氧吗老叶？”

“这里刚才有人抽烟了啊，你让我吸几口醒醒神。”

黄少天无奈状看郭明宇。

郭明宇笑笑：“黄队副坐吧，别这么站着。我和老叶也很熟，你我又都是广州军区的。这里没外人，不用客气。”说完他找出一盒烟丢给叶修。

叶修忙不迭点上，真的像忽然醒神了似的：“王杰希直接大举进攻了？”

“红军先动的。”

叶修哼了一声：“你说对面总指挥是谁？”

郭明宇还是笑：“我知道你猜的是谁，不过感觉不太像呢。虽然也是正面直接就过来了，可总不至于把青岛方面的人给推上去。”

“说得也是。”叶修说罢就只专注抽烟，再不吭声。

黄少天倒是主动开始问这问那，郭明宇倒也耐心给他说了一下这几个小时的各路变动，最后落在蓝雨身上：“听说兴欣要作为先头部队直接深入红军腹地，搅乱他们的计划后等待里应外合。”

“先头部队？说得好听，不就是诱饵。”叶修冷冷道。

黄少天看他一眼：“刚才还跟我说兴欣不是一般战舰，目前国内没几个能料理的。”

“我刚才也说了，只要不是在被群殴的前提下。”叶修一指作战指挥大屏幕，“这是要喻文州跟魏琛带人去哪儿？看这阵势，是要放弃兴欣和蓝雨嘛。你们这后援一时半会不会出手，我看兴欣被拖进去是迟早的事情。到时候就要翻倍的兵力才能救出这一船人，王大眼会做赔本买卖？”

黄少天一摊手：“你别看我啊，我们蓝雨这次的演习任务就是保护友军安全。必要时候牺牲自己也是可以的。”

叶修看了看郭明宇：“也就是说一旦兴欣顶不住，就要拿蓝雨做靶子？”

郭明宇没应声。

“直接放弃一个特种中队，倒也不算吃亏。”

“叶修你怎么比我这个蓝雨副队长还心急？”

“我只是在说事实。”

“真到了战场上，一支队伍被放弃也是要顾全大局的。只要这样做是符合长远利益，作为士兵我没有任何异议。”

“你是说到了战场上，如果牺牲个人利益最小化能够换来集体利益最大化是可以的。”

“你这人怎么非要跟我抬杠？都说了这次演习蓝雨不是被考察重点。”

“所以你们陪葬的话，也不觉得委屈？”

“老叶你有完没完了，这不是模拟吗？”黄少天情绪一上来直接就站起来说话，“我就不懂了，你怎么回来一趟代入感这么强。太空军在别的地方呢，你要不要去那边代入一下？”

郭明宇一边喝水一边听两个人吵架，叶修像是有点无赖：“你为什么要生我的气？”

“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你在说事实，我也是在说事实。”

“第三次对外战争的时候，我们就以为牺牲一个火星基地可以换来最大的利益，现在结果呢？”

黄少天完全不明白说着说着怎么会说到这里来：“老叶，你有点不讲理啊。要这么说，当年WL星人在冥王星偷偷摸摸建了银河湾是我们偶然发现的，如果当初不贸然进攻，也不会被人家直接捅到地球上，顺路还毁了美洲几个大城市，多少人命毁于一旦？不过现在回头看呢，如果你是当年太空联合军队总指挥，你会放弃对外星人做出那次试探性攻击吗？你敢说自己的决定就是一定正确的？”

“我们已经身处这个时代了，很多事情，是要多年以后才能定论的。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现在关心的也只有兴欣上的人而已。”

“那你为什么不等到这次演习结束后再定义蓝雨的牺牲？”

叶修盯着点滴输液管看，药水连绵不断地顺着血管进入他的身体，头晕的状况似乎得到了缓解，他也不知道怎么就跟黄少天发生了争执。

“当年发现银河湾的NASA员工，在地球进行第一次试探性攻击后就自杀了。NASA局长引咎辞职，后来直接参军，却死于纽约那次大爆炸。火星基地被放弃，不计其数的平民和科学家被抓或者被杀，全都因为他们不巧属于被牺牲的部分。你还记得当年火星基地是怎么建起来的吗？是地球太空军联盟当时跟WL星人做的交涉的一部分，以地球的科技水平根本无力修建月球之外的太空基地。只要活着的人是‘我们’，我们都可以轻而易举地选取一个合理角度来阐述被牺牲的部分。”

叶修说完这一段，目光转移到黄少天身上：“蓝雨如果是在实战中这样被牺牲，你会这样轻而易举地揭过去？”

黄少天冷冷作答：“我是军人，我会服从命令。”

郭明宇终于开口：“你进我屋里就是想跟他辩论的？”

叶修收敛起刚才跟黄少天针锋相对一般的态度，马上变成懒洋洋的腔调：“不是，是来找你拿盒烟的。”

“我不信兴欣被王杰希扔进红军腹地，你会没有后手啊。”

“哎呀老郭，我想起个事。”

“什么事？”

“你是不是还欠我不少钱？”

郭明宇一把夺过刚才塞给叶修的那盒烟：“早就给你打进个人账户了好么？是你一走四年人间蒸发。”

叶修一拍额头：“我怎么这么多年就没想过查查账户呢。”

“为了给你打钱，我还被上头给调查了好一阵你知道吗？那账户早就被冻结了，稍有风吹草动立马被人查。”

“那你还被拘留了不成？”

“查了老子整整三天，最后查到我父亲当年住院证明才算完。”

“不好意思，兄弟对不住你。”

“我就说写个欠条一式两份吧！你非装大款不在乎这点钱！要跑路也不说一下，害得我被查了个底掉！”

“哎呀反正你也没事就不要这样说了吧。”

“我见了你都没有主动提，你非要说还钱。”

“这不是债主一般都可以占据谈话的制高点吗？”

黄少天在一旁听得又是火冒三丈了，窜出来跟郭明宇说：“你快点赶他去病床上躺着，不要出来到处惹人烦了。”

叶修又把烟盒从郭明宇手里顺了出来：“我看只有你觉得很烦，小周和老郭都很淡定的。说明你还是修为不够嘛。”

黄少天恶狠狠地说了一句再也不管你，立马摔门出去了。留下郭明宇和叶修对视而笑：“老叶，你就这么想把他气跑啊。”

“不把他气跑怎么跟你说话。”叶修又点了支烟。

郭明宇看着电子屏幕上瞬息万变的主战场，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就算现在只有你和我两个人，你也不会对我全盘说实话吧。”

叶修定了定神：“我在外面飘荡了这几年，也算没白混。”

“然后呢？”

“欧盟快坐不住了。”

“俄罗斯也知道欧盟跟WL星人早有勾结，坐不住又怎样？你觉得会开战？”

“反正对外战争已经打了三次，地球还没被毁，再来一次不行吗？WL星人发现地球这么耐搞，说不定还很开心呐。就这么打下去也不用担心自己未来的生活环境，多好的事儿。再说了，美国那边早就是人家大本营，还在乎多费周折等着其余几个大陆投降？”

郭明宇默不作声，叶修修长的手指敲着桌面继续说：“他们是行动有些迟缓，应对外界突发事件效率不高，如果不是这样，以人家的科技发展水平早就没有我们喘气的空间了。”

“你想说最大的威胁永远来自自己人？”

叶修冷笑：“我可从没有把欧盟当自己人，至少火星基地事件后再也没办法当他们自己人。”

郭明宇知道叶修的养母死于那场战事，他拍了拍叶修肩膀：“你有直接证据的话，为什么不给上头看？”

“我如果光明正大出现，上头会先把我扔到哪个见不得光的牢房。”

“可你这次回来，就是又要搅合到这些事情里了。”

“我从来也没想过自己能脱离这些啊。”

郭明宇看着叶修的手指继续敲击桌面，缓了缓才说：“当年到底怎么回事？”

叶修苦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我知道模拟演习环境下，你不会主动说出来。但是总也不死心，还是想问问。”

“我叫叶修，不是叶秋。”

郭明宇理解黄少天为什么从进门就那么无奈了：“你连我也不信。”

叶修掐灭那支烟，说：“老郭，这和信与不信，根本就没有关系。”

“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看看回兴欣，回不了的话，就去找王杰希。”

“我不信你。”

叶修摊开双手：“你看，你也不信我。大家都是一样的。”

“你没有后招？”

叶修眨眨眼睛：“你这么坚信我还能有后招把兴欣给捞出来？”

“当年神出鬼没的太空军叶神，大名鼎鼎到全军无人不晓。我不信你，也要信当年你的名声啊。”

叶修摇头：“名声都是人云亦云。主力交战，这会儿红军蓝军都是在拼武力值，兴欣牵扯了红军最强大的装甲师。说白了王杰希的战术很简单，就是牵制再牵制，可是红军明明知道被牵制还是无可奈何。”

“简单粗暴，不就是你当年最喜欢的风格。”

“他不玩自己出神入化的战术了，忽然不走酷炫风我还真不习惯。”

“这样才能出其不意啊。”郭明宇想起什么似的，又笑。

“你笑什么？”

“我想起当年王杰希有一次输你的时候说叶秋的打法其实就是最土的打法。”

叶修抿唇：“是，然后呢？”

“如今还不是跟你一样土得要死了一回？”

“不管什么战术，都要契合实际要求。这次的演习除了最初始的目标，就是看看兴欣的真实实力，王大眼这样做，也无可厚非。”

郭明宇喊人进来，准备布置后面的事情，他对叶修说：“老叶，演习结束后你最好还是能跟我谈谈。有些事我不管上头怎么想的，咱们俩之间，总是可以说个清楚的。”

叶修自己推着点滴支架往外走，他摇摇手表示自己听到了。郭明宇看着他的背影，也不好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