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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来 章六、夜雨殿里镇鬼师

人世间过了五十余年,斗转星移。

地府阎罗王殿上,地府第一镇鬼师要求翻阅一个死者的卷宗,阎罗王思虑了许久,

“黄少,你在地府做了多少年?”

黄少天一愣,太久太久了,久到他都不记得年份。

“两千多年了,黄少。”阎罗王轻道,“你从来懂得规矩,缘何今日要看一个死魂灵的卷宗?”

还能为何?自然是为叶修。前一日叶修过奈何桥喝孟婆汤,与黄少天相遇才让他想起来人世的事情。

他看着他说:“我们本就不同,有缘在这里遇到,已经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少天,你说人间天上地府都是相逢不易,就此别过吧。”

黄少天当时仍旧没有记起太多事情,事后想起心口像是被人用把刺刀生生剐下一块心头肉,痛得五脏六腑蜷缩颤抖。他想知道他在剩余的人生里是怎样度过的,那些权柄交接的幕后腌臜和寂寞真的会逼人到悬崖边上,叶修不会,可他真的怕极了。

叶修在地府遇到了他,这原本就是桩很不可思议的事情,临上奈何桥喝那孟婆汤之前还像是生前二十几岁的时候对他说话。他也是怕他吃苦难过的,黄少天知道。

分别之后他总是在夜雨殿辗转反复睡不着也吃不下,在人间的记忆模模糊糊地涌进胸膛和血液里向他周身蔓延。他记得他们第一次相遇的落雪,叶修唤他的名字还有破庙里头掉下的灰屑;也记得自己十八岁一战成名后叶修还按着他的头说天下第一剑客什么时候再长高些;还记得每次饮酒叶修总是半醉半醒间去吻他的耳廓。他记着的这些都不足够让他回忆起叶修这个人的全部,他记着的这些就像是常年照不进地府里的日光漏影,兑了唏嘘和叹息让他满是无可奈何。

“是您封了我人世记忆。”

“不错。”

“秦广王对我说,我本是下凡修行的轩辕星宿,却逆天而行救了一个凡人的性命。”

“是。”

“所以我被罚到地府做镇鬼师。”黄少天话锋一转,“那您早就知道叶修和我的事情,缘何要问?”

阎罗王这千余年下来也甚是钟意这位镇鬼师,他做事勤勉利落,又讨地府大小官员的喜欢,人缘一直不错。黄少天执意纠缠,他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

“卷宗不得随意带走翻看,那叶修在人世共有八十二年阳寿,其中五十七年均是你强行给他加上的。”

黄少天只觉头痛难忍:“我记不清。”

“既然不能带走,那么你就在这里看罢了。”

黄少天忙鞠躬道;“谢大人。”

“你也不得亲自翻阅,这毕竟是我殿上的东西。”阎罗王说罢唤来一位殿上当值的传令小官,“你来为镇鬼师大人翻看卷宗,他想看什么,你念与他便是。”说罢起身叹气而去。

那传令官忙应了,搬来一把椅子给黄少天让他坐在自己对面数米开外。黄少天笑说:“既然大人允准我在这里,我自然会守着规矩,你不必这样怕我。”

传令官干咳几声:“黄少说想听哪一段,我来念就是了。”

“你就先找到我作为凡人躯体死去之后的那里。”

传令官干涩而乏味的声音在阎罗王大殿内响起,诵读的过程就像是整个地府一样没有任何生气和感情色调。可在黄少天的耳朵里,这些枯燥的声音串起了一张一张的画面,几乎就像他亲眼所见一般。

 

叶修没有参加翌日的庆典,他病倒了。

被请去王府医治黄少天的太医没有机会走,全部留下继续治当朝亲王的病。皇帝亲去王府,儿子病榻前百般不解:“怎地就病成这样?不是昨儿回来还好好的?”

叶修近侍不知道怎么解释,跪了一地。皇帝来之前也问了自己的人,大约知道怎么回事,就没有再为难他们,招手想让人去查查毒酒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时叶修挣扎着对他父皇说:“等儿子好了,亲自去查。”

皇帝一怔,有些想驳回去这话。

“父皇日理万机,不当为这些小事费心。儿子这也没有大碍,休息些时日就好了。出征既久也是沾染风寒,不敢让父皇再多虑。”

皇帝思前想后,大约也能猜到这事多半和贵妃有关,叶修若是闹起来了到时候还是他最头疼,既然长子给了贵妃台阶下,那他也不能不给这个儿子颜面。

“朕知道你有心结,会让你宽心。你先养好身体再回朝中吧。”说罢皇帝离去。

叶修在床榻上苦笑,他知道这一次会让贵妃收敛几日,可几日之后呢?几个月之后呢?几年之后呢?他不知道原来红颜婉转会这样影响他父亲的心。

亲王一病之后竟然休养数年不曾参与朝政,有人说是因为斗神一战杀戮太多,被关外魂灵缠身;也有人说是因为当朝皇帝宠爱幼子打算废长立幼,亲王身心俱疲卧病不起;还有人说亲王是中了江湖上一种诡异的毒药,江湖门派掺合进皇家权斗中这可不是什么太平的兆头……

 

黄少天听到这里打断传令官:“他说他做了很多年皇帝,是吗?”

“是。”

“到底是什么人要害他?他说是他父亲手下那个腌臜的江湖门派下的手?”

“叶修还是世子时,他父亲就与一个江湖门派过从亲密,登基多半也是靠了这一派人。他父亲称帝后也有意栽培这些人,江湖上也被搞得鸡犬不宁。这一壶毒酒倒还真不是他父亲授意……”

黄少天冷笑一声:“怕是当朝贵妃的意思。”

“黄少猜得不错,不过贵妃动了这个念头也是有缘故的。这个门派仗着皇帝的关系作恶不少,也想要拿捏下一代江山,联络贵妃为她幼子取叶修而代之做了不少筹谋。”

“叶修那人也不是他们就能控制的,比起这个成年的亲王,当然是小孩子更容易把持。你只说叶修称帝后把这个贵妃怎样了就是。”

传令官翻到卷宗里叶修功成那日,这次他也晓得自己念得乏味,便做了个小法术让那纸上的画面活动起来在殿内上演人间事。

 

叶父死后传位于叶修,贵妃接旨时迟迟不肯相信自己的枕边人终究没有把皇位留给小儿子。

叶修上前一步:“母妃,儿子明日登基便会封您为太后,只是这皇宫大内里的宫宇给您住似乎委屈了您。儿子已经命人在京郊行宫里择选了一处地方,冬暖夏凉最适合您颐养天年。”

贵妃死死瞪着叶修:“我不信,我不信他会把皇位就这样留给你!”

叶修将圣旨随手给了近侍,又说:“母妃若是怕寂寞,儿子就让弟弟也进去陪您。”

“你要幽禁我们母子!”

这时早有大内侍卫长上前赏了贵妃一巴掌,怒喝道:“大胆!先皇遗命已经传位于亲王,如今虽然没有册封,他却是名正言顺的皇帝。怎有人胆敢对当今圣上称你?”

贵妃仰天大笑:“成王败寇,我倒不会觉得有什么遗憾!只是你为何不就地杀了我们母子?”

叶修伸手将贵妃扶起,靠在她耳边轻声道:“母妃,父皇虽然心疼你和弟弟,却也最恨有人在他在位时谋划皇位,他有意扶植弟弟又怎样?朝中已经遍布我的人脉。至于为什么不在这里杀了你们,难道不是只有活着体会一败涂地的滋味才最让人刻骨铭心?”

“我只恨当初那壶毒酒没有杀了你。”

叶修眼中露出一点凶光:“你不提那壶酒也就罢了,既然提起来了……那壶酒虽然没有要了我的性命,却是夺走了我毕生最爱之人。只为这个,我就一定不会让你轻易死去。”

贵妃已经笑得发髻松散、钗环零落:“叶修啊叶修,你到底承认了你只喜欢那个男人。只恨我之前没有让先皇看清楚你这点不堪入目的心思,不然皇位怎么会落到你的手里!”

叶修淡漠一笑,松开了手,贵妃跌坐在地上。

“来人,好生看着贵妃,明日这就是我朝太后,你们都要小心。”

“是。”

“登基大典结束之后,即刻送她去行宫。”

“是,敢问贵妃宫中的宫女和太监、侍卫等人如何处置?”

叶修看着贵妃,缓缓说:“行宫一切简省,自然不必带这些人去。其余的,你们应该知道怎么做。”

“叶修,你好狠毒啊。”

“当年你兄弟和匈奴人勾结,只是为了让我死在边关一战中。做那一场戏,你们不惜边境城池无辜百姓的数千条性命,如今倒说我狠毒?”

“你今天不杀了我,来日就不怕有后悔的那一日吗?”

“我敢让你在行宫住着,就是摆明了没把你放在眼里,怎么母妃到这时还看不穿吗?”叶修说罢摆摆手让人拖她下去。

翌日登基大典,叶修称帝,京师千万百姓跪下山呼万岁。

黄少天只觉得这样的场景他似乎是见过的,不是梦里,是那时他在人间看着叶修父亲登基的时候就想过若是叶修会怎样。

此时传令官一翻卷宗,画面变幻到另一个场景。

北国一处山谷外,叶修摔军将目的地团团围困,有阵前将领前来问话:“秉圣上,如今谷内就是一只鸽子都飞不出。”

“很好。”

“臣不敢揣测天意,敢问谷内的人如何处置?”

叶修正要说话,忽见天降瑞雪,他伸手接了一片雪花,看着落在手心化成一点水。跟着的近侍凑过来问:“陛下,这次出来备了好酒的。”

叶修道:“那就来一壶吧,这是今年的初雪,我原是想喝的。”

那将领跪在地上,因着叶修不告知他如何做而左右为难。叶修拿过斟好的酒,忽然想起什么,低头轻描淡写地吩咐:“杀无赦。”

将领领命而去,片刻之后山谷内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屡屡传出。叶修着人带了宽大的椅子,上面覆着一张虎皮,他端坐好,无比虔诚地喝着那酒,像是从未有过的郑重。

有近侍上前:“陛下,可要送一壶去黄少墓前?”

叶修再次伸手接了一片雪,他像是在自言自语:“你酒量不错,其实只是一壶也喝不醉。你说到底要喝多少才会醉呢?我竟然从未见你醉过。”

那近侍原是跟了叶修多年的,胆子也大,又问了一句:“主子?”

“送一壶过去吧,再按照老规矩把东西都备一份。”叶修说完,仍旧是像在跟那飘落的雪花说话,“每年你生辰、忌日和京师初雪,我都让人送一份烤红薯、麦芽糖和冰糖葫芦去你那里,也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少天,你师兄当初为着我把你藏在京师跟我吵了一架,之后这些年我竟然再也找不到他了。你师父知道你去了,倒是真想刺我一剑,可惜我那时病得当真是厉害,他也没忍心下手。”

烟雾一起,画面再次转换。皇宫大内,张灯结彩,艳丽的正红色铺天盖地一般在宫内悬挂。叶修一身红色龙袍端坐在寝殿内,他的龙床上却是空着的。

大内太监总管腔调里全是胆怯:“陛下,皇后已经在偏殿等您了。”

“她等得不耐烦了?”

“皇上恕罪,老奴不是这个意思。”这位总管乃是跟着先皇的人,叶修自幼不是太子没有长在深宫,身边也没有得力的太监。他知道这位总管是聪明人,也就没有换掉他,只叮嘱了凡事多用心即可。

叶修不想再费唇舌,只挑明了说:“我曾经对一个人说,大婚那日要穿一身正红色新郎官袍给他一个人看。”

总管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心说原来这位祖爷爷是旧情难忘,没的让皇后苦等就算了,让他也担心起了脖子上的脑袋。

“陛下,老奴在这宫里伺候先皇和您,自然懂得什么话该说什么事该做,也懂得什么话不该听什么事不该做。现在老奴明白了,这就去回了皇后,让她早点休息,明日陛下得空自会去看她。”

叶修吩咐道:“你很懂察言观色,难怪先皇喜欢你。”

“陛下严重了,老奴分内之事。”

寝殿内剩下叶修一个人,还有一队红色囍字花样的龙凤花烛灼灼燃烧。叶修看着那蜡烛,像是那日对雪说话一样自言自语。

“少天,你可看到了?我穿这件衣服给你看的。”

黄少天看着叶修,只觉隔云端一般,连难过也是蒙了一层雾气的。他不由自主站起来,想宽慰叶修,却听他又说了别的。

“你那日没说,我却是知道的。你不想我死,你想看我登基称帝掌管四海天下,你想看我娶妻生子,做个我想做的皇帝。你想的事情太多了,少天,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人一世最难便是求一桩得一桩顺心顺意。”

黄少天听不下去了。

“少天,我没别的能替你做的,只有想你所想,把这些事都做到就是。”

寝殿内大红囍字花样的蜡烛,忽然被风吹灭。

 

传令官收了卷宗,阎罗王殿灯火通明,人间幻象消失不见。

“黄少,可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黄少天站起来:“多谢你,我没有什么要问的了。”他回到夜雨殿,却不想进去,随便在门槛外的台阶上坐了。他有些想不通,为什么人间的事情到了地府再过一遍,他还是这样痛。原以为在人间死就是最痛的,却抵不过这剐心之感。

“叶修。”黄少天念了几次那人的名字,“你去哪里了呢?你说来日我在地府期满,若是还记得你就去找你,可是你现下已经转世了吧。”

夜雨殿外的镇鬼师喃喃自语。

 

翌日镇鬼师闯入秦广王殿内。

“师兄。”

喻文州正翻阅卷宗的手一抖:“你叫我什么?”

黄少天上前一步:“今日我只与你说人间的瓜葛,所以才这样叫你一声师兄。”

“可我本就不是来自人间,如今你我在人间的事情也过了两千余年,你不能拿那时候的事情来跟我说一次情分。你也是堂堂星宿,如今地府的镇鬼师,我虽然不能揣测天意,可想你在地府期满来日也要回去的。这样放不下人间那二十余年的事情,你不怕被同为星宿的天官笑话?”

黄少天有些激动,话便说个开头让人看不到结尾:“我不是要拿人间的情分跟你说事情,你就听我说师兄两个字就怕了后面的?那秦广王一定知道我来找你究竟为何。我叫你师兄,是想告诉你,我想起人间的事情了,如今特地来谢你,谢你在人间于我的照顾。我虽然违逆天规被罚来地府做事,却也懂得不论是人是妖是鬼是仙,都要知道好歹。来跟你说个谢字,你也这般抵触?”

喻文州听得头痛,就放下手中卷宗,起身到殿堂中央:“那好,我领你的情,收了你这一谢。你只说还有什么吧。”

镇鬼师对着秦广王行了个大礼:“我想去人间看他一次。”

喻文州似是早就猜到,不住叹息:“你去找阎罗王吧,这里本也是他做主。镇鬼师和凡人如何相见,你见了他又能如何?不过你闯到我殿内,不过就是来摸摸我的意思,再揣测一下他的意思罢了。”

黄少天一张苦闷脸终于展露些许喜色:“秦广王的意思,是说阎罗王或许会准我去人间看看他?”

“你想清楚,若是有这种要求,说不准阎罗王会延长你在地府的时日。你已经在这里做了两千余年的镇鬼师,我算着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回到天上,何苦找这个麻烦?”

黄少天苦笑:“我想看看他是否还能记得我。”

“你现在去人间,他不过是刚刚出世的孩子。你说他是否还记得你?”

地府第一镇鬼师浑不觉得自己荒唐,他长身而立很是淡然,几乎让人记不起平日里那般令人不得安宁的吵嚷。

“我不求别的,只求阎罗王让我在人间一年的时日里可以看他一次。我不会跟他说起前尘旧事,就只是想看看他。我想叶修也许不会变……”

阎罗王那日见秦广王陪着镇鬼师一同前来,定下允诺绝不违逆地府规矩,只是人间一年一次可以看一眼叶修转世之后的样子。

“黄少,你可知道人间一年,遍是地府三百余年。你在这里如此辛劳,三百年方可去人间见他一次,这样是否不值?”

黄少天朗声道:“他已经为我在人间孤独大半生,虽有娇妻美妾却都不是他想要的。我在地府这样久,早就习惯捉鬼降妖。求不得的痛,本就不是时间的长短可以衡量的。”

阎罗王签好一纸文书,让黄少天按手印:“这是你在我地府内延长的约束,你可要想好了。若是违逆了这些,来日不要说天上,就是人间也去不得了。”

黄少天展颜一笑,朝阎罗王拱拱手:“少天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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