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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来 章七、君莫笑

人间,嘉庆。

叶府乃是附近有名的乡绅氏族大户,正房夫人却是一直没能怀上一胎。叶家遍请江浙一带名医好容易调理多年有孕生子,却是难产。叶府请了不少产婆和大夫来看,一群人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叶家老爷快急出一缸汗水泪水,听着夫人在产房内大呼小叫疼疼疼便想冲进去看。可是却被下人拦着劝说:“老爷啊,你去有何用啊?就是给产婆添麻烦。”

叶老爷气个半死啊,心说我平日里宽仁待下也不是让你们这时候对我说没用的话?捂着心口就去院子里溜达算是静心。结果溜达了没几圈,听到里面又开始喊爹叫娘,叶老爷一颗水晶心碎成十二瓣儿,恨不得冲进去替夫人生。百般焦急之下叶老爷在院子里恭恭敬敬地跪下了,对着老天一叩首起身道:“叶某平生善事做得不少,不求别个,只求我夫人平安产下这个孩子。”

黄少天已经隐去身形在这院子里等了快小半个时辰,他本以为这赶到的时候叶修已经转世降生,没成想居然还在叶夫人肚子里赖着不出来。搞得他心烦不说,就跟个鬼魂似的在叶府里荡来荡去,堂堂第一镇鬼师居然偷窥人家夫人生孩子真是要一生黑历史。这还不算完,转头就碰上叶老爷在对他下跪,黄少天差点吓得现了身形,听了半天才琢磨出怎么回事。他思前想后觉得叶修又跑来一个姓叶的家族投生不容易,干脆还是叫原来的名字算了。

叶老爷眼前一花,忽觉院子里猎猎生风飘出个模糊的人影来,本来就跪了一会儿有点腿软,这下更是直接想趴在地上了。

“神仙请保佑我家夫人孩子啊!”

黄少天郁闷了,他费劲心思变了个模样,这位居然都不敢抬头看一眼。更郁闷的是平时舌灿莲花这会儿居然都不知道要跟人家说点什么,想了半天还是没开口就丢下一片纸。

等叶老爷醒过神来,那个人影已经不见了,再看地上一张草纸上书一个龙飞凤舞的名字:叶修。

叶府最后为叶家少爷名字费了不少脑筋,先皇帝虽然已经病逝,却也还是避讳些的好。最后叶老爷一锤定音:“反正我儿也就是在嘉庆接我的班做个地主,又不用上京赶考做官去,再者毕竟是先皇帝的名讳了,我朝一向不在文字上苛刻,无碍无碍。”

黄少天趴在叶家夫人产房里的一张椅背上,盯着奶娘怀里的襁褓,想着原来新生婴儿都这么皱皱巴巴的,看上去简直猴儿似的。将来有机会说给老叶听算了,笑笑他。结果想到这里黄少天才记起自己答应了阎罗王什么,那是绝对没可能的事情,气得差点一口咬上那黄檀木的椅背。后来好容易想起自己虽然被罚到地府,也是千余年名声在外的镇鬼师,去一次凡间就给人家具留个牙印算什么。

后来奶娘和叶夫人都沉沉睡去,黄少天才敢去看那摇篮里的新生婴儿。他想了想还是伸手去触摸婴孩的脸颊,就轻轻一下。他怕把这孩子弄醒了,却完全不知婴儿刚一出生没那么快就能睁开双眼,不过那孩子倒也没有哭,仍旧是睡梦里的样子,香甜而沉醉。

“再见面就是三百多年后啦,也不知道你能不能记得我。”

黄少天正要离去,忽地发觉叶府四周气息有些古怪,起身飞出叶府在半空巡视了半天,最后笑自己说:“抓鬼抓出职业病啊我这是?”

 

黄少天回到地府那天晚上邀请黑白无常吃酒。吃酒并不算什么特别的事情,特别的是他请人家吃酒时一字不发。

黑白无常摇头,问他:“黄少缘何不说话?”

“我在发愁。”

“不如说来听听,或许我们兄弟可以为镇鬼师大人解忧呢。”

“我曾经是天上星宿,呼风唤雨的本事虽不能用在人间,可也是有的。”

那哥俩点头。

黄少天继续:“后来我去了人间修行,也是本事了得的剑客,来去自如,江湖任我行的潇洒。爱也爱过,为他也拼命过。”

哥俩继续点头。

“现在我被罚在地府做事,也没有断了风光,仍旧是威风的镇鬼师。”

“大人自然是的。”

黄少天一手倒拿酒杯,在桌子上轻扣了几下:“可为什么我看着他,什么都做不了呢?我明明千能万能的啊。阎罗王一句话,就困住了我,在人间的确是我有错,那如今就连见他一面也这样难吗?”

黑白无常沉默,黄少天也沉默。

他曾经执掌一方天空,一座天宫;也曾经只身踏入千军万马只替那人取敌军将领性命;现在仍旧是地府里头人人称赞的镇鬼师,可就是面对叶修的事情便寸步难行。

黑无常也担心这位镇鬼师太难过,便问他:“黄少,不如你说说曾经做天上星宿的事情?我哥俩虽然也是这地府小神,却当真少见天上星宿的。”

白无常马上领会精神,也接话道:“是啊是啊,黄少之前不记得过往旧事,总是缠着我们说故事,如今黄少也可以说说自己的故事,让兄弟们多点见识。”

黄少天何等聪明,也知道是那两位怕自己憋闷坏了,便求他说天上的事情。其实天宫跟地府有多大差别呢?都是神仙一群个个木讷,照章办事全无感情。

没有爱恨情仇,也就体会不到人世的繁复和艰难。

黄少天给自己倒酒:“好,那我就说说天上的事情。”于是絮絮叨叨说了几乎一夜,两位无常小神差点听得睡过去,几次都靠着互相掐手背才挺了过来。后来从夜雨殿里出去,黑白无常立誓再也不主动勾搭黄少天宏篇大论,否则就去撞阎罗王殿里的南墙。

 

于是日子倒也就这样过下去了,人间过了两个月,地府幽幽向前走了几十年,黄少天以为他再见叶修真的就是要很久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这日,黑白无常找黄少天帮忙。

“黄少,最近有几个难办的差事,想请您跟我们去人间走一趟。”

“哦?是什么难抓的鬼?”

白无常一向笑容满面,这会儿却有点头疼的样子:“这事有些蹊跷,按理我们兄弟是轮班的,那日我去了一处带鬼回来,却百般找不到。一转身就能感觉到鬼气,只是无可奈何。想来是有什么厉害的得道之人在作祟,可得道高人怎会帮几个小鬼?就又把我兄弟带去了……”

黑无常叹气:“结果两人都在那地方打转了半天也找不到鬼影儿。”

黄少天嗤笑:“莫不是鬼打墙?可那点小把戏怎么困得住你们啊。”

黑白无常摊手:“请黄少走一趟吧,当真难办,我们又不能就这样去跟阎罗王说。”

黄少天说:“好啊,我这几个月也很闲,少有什么难办的差事了,你们等我去跟秦广王那里打个招呼便去了。”

喻文州自然是不会拦着地府正经差事,知道黑白无常也是怕阎罗王责备连几个小鬼都带不回,便说:“你们去吧,有什么事情我挡着就是。”

于是镇鬼师和黑白无常三人一行赶往人间,黄少天跟着那哥俩在天上飞了一会儿觉得这地界有点眼熟,等到降落到那府邸的时候差点吓得掉眼珠子——居然就是叶修转世重生的那一家!

“这这这地方你们没搞错?”

黑白无常不解黄少天为何如此惊愕,只答道:“这地方是轮转王亲批给我们的,地府里头人间地图上标注好了才让我们来的。黄少有何高见啊?”

黄少天自然不能说这就是我之前在人间那个相好的转世投胎的去处,就只能憋着一肚子疑问跟着那哥俩去抓鬼。

白无常在叶家大门外指着那半空漂浮的黑气说:“黄少看到鬼气了吧?这家前些日子说是接生了个小少爷,这些鬼气似乎就是那之后才有的。”

黑无常也说:“这些鬼气蹊跷得很,我们一靠近就会消失。”

黄少天沉吟了片刻道:“我能感觉到那些鬼气的源头,应该有三个鬼魂在飘。这府宅里有个会收魂的人在,才勾引得附近死者亡魂不归地府在外飘荡。”

黑白无常恍然大悟:“还真是有人在捣乱?”

“不过这收魂的人似乎很飘忽啊,”黄少天也感到棘手,“我看是这些鬼魂追逐他的气息来的,倒不是他收了这些魂魄。”

黑白无常听得一愣一愣:“人间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这就是吃饱了撑着的?”

黄少天笑得揉肚子:“大概是什么修行的高人无意搞出来的东西吧,莫急莫急。”说罢他后退一步,收敛气息去估摸了一下距离那些鬼气的距离,又说,“亦或是哪里的仙兽在此才引来的鬼魂。没事,这点距离还难不倒我,看我先收了这三个小鬼。”

黄少天地府第一镇鬼师的名号自然不是靠吹出来的,只见他甩开长袖抽出镇魂宝剑“夜雨”破空而去,那团黑气似乎有所察觉即刻便要散去,却不防备让夜雨的镇魂利气给圈住了不能动弹。黑白无常只觉一阵阴风吹过,却是黄少天已经用锁魂套套住那三个鬼魂掷到他们面前。

黄少天笑着落地:“如何?”

黑白无常先是立马拍了他一通马屁,这才审问起那几个鬼魂:“怎地躲着我们?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怕去阎王面前被罚?”

那三个鬼魂一女两男,年岁都不大,皆在十五上下,跪地求饶:“大人饶命,只是我们贪玩。”

黄少天问:“这里有什么好玩的?”

结果那三个鬼魂也是支支吾吾说不出来,三位地府官员顿觉无聊,也只好拿了他们回去复命。黄少天这时已经在叶府门外,不进去一趟实在放心不下,便道:“二位,我总觉得这宅子哪里不对,不如先进去查看一下我们再回去交差。”

黑白无常何曾不是早早发觉这宅邸蹊跷,只是他们险些把叶府翻个个儿也找不出缘由,一听黄少天又要翻查,只怕进去之后被他耻笑无能,便说:“黄少,那我们就在这里侯着您。”

黄少天自然求之不得单独进去,纵身一跃便翻入叶府。他一路奔去叶家正房夫人寝室,在门外只听有婴孩啼哭,一妇人声音道:“老爷,这孩子出生月余从不啼哭,今儿也不知是怎么了,方才忽然大哭起来,我是怎么哄都无用。”

黄少天听得叶老爷道:“夫人莫急,我来哄哄咱们儿子。”片刻之后那哭声更大,黄少天面色尴尬,琢磨叶修前世是否也这样爱哭,便潜身入房内。

说来也怪,黄少天甫一踏入房门,那哭声便停了。他只愣在门口,发现房内叶氏夫妇都盯着自己看。

地府第一镇鬼师差点惊出一身冷汗,心说凡人怎能看到我的身影?定了定神才发现那夫妇又交谈起来。

“老爷,你看到什么了吗?”

“没有,你呢?”

“叶修怎么盯着那里看个不停?”

“哎呀你管那么多,儿子不哭就是了。”

叶夫人道:“老爷你心宽,我却担心不停。”

黄少天仍旧呆在原地,他向那婴孩招招手,只见那从叶夫人怀中露出的小脸忽地一笑,地府第一镇鬼师跳起来脑袋撞到房梁上。后来黄少天揉着额头上的包直骂叶修,搞不懂为什么几个月大的娃娃也能把自己吓成这样,何况还是个什么都不记得的娃娃。

后来叶氏夫妇去用饭,留下乳娘陪着小少爷,乳娘也是昼夜颠倒地陪着这位小祖宗,就在床边靠着打盹。

黄少天慢步上前去,叶家小少爷仍旧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乌黑的眼睛里显出黄少天的倒影来。那孩子一咧嘴仍旧是在笑,也伸出手想要摸到什么似的,黄少天伸出手,轻轻地说:“叶修?你还记得我吗?”

两个多月大的孩子没有成仙自然是不会说话的,黄少天过了一会儿也觉得自己可笑,就想大约是自己发了神经才会认为这孩子看得到地府来客。那天黑白无常再见到他也觉得有点古怪,就问:“黄少怎么去了这么久?”

黄少天在叶府兜兜转转了好一会儿,也是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或者人或者妖或者仙,只好挠挠头笑说:“看来是我多心,没什么奇怪的地方。不过我来回看了几遍,该是我们想多了。”

白无常道:“为防日后事多,不如我们做法在这里设置一道屏障驱走鬼魂。”

黄少天点头赞同:“也是,省一桩事算一桩。别来日还要为了几个小鬼白折腾一天。”

于是三位地府神仙齐齐做法,在叶府外布下重重屏障,这也保得叶府多年平安不受鬼怪侵袭。黑无常苦笑:“真是便宜了这家人,三个地府官员施法保平安。这要是请个术士什么的,也得破费不少吧,还没咱们效果好。”

三位施法完毕,返回地府。

 

后来黑白无常向阎罗王禀明此事,他也颇为惊讶,看到去抓鬼的位置又起了疑心,便传了黄少天去。

“您不会以为是我为了见叶修才搞出这档子事吧?”黄少天笑得有些无奈。

阎罗王摆手:“不会不会,堂堂镇鬼师做这种事情也就罢了,哪能留下这种蛛丝马迹让我追查?自然是信任黄少的。”

“我也觉得奇怪,亲自查了几遍也没有什么发现。大人可是打算再派人去瞧瞧?”

阎罗王想了想,道:“这也不用了,既然跟那叶修牵扯上了,你肯定也是察看得格外仔细。”

殿上的牛头这时插嘴:“或许是那几个鬼魂顽皮,毕竟都是孩子。”

马面点头赞许自己的同僚的看法:“几个鬼魂大人也仔细问过了,我们俩也都交谈。想来还是孩子心性,贪玩而已。黑白无常两位大人去时,便一味跟他们躲猫猫。”

阎罗王只觉得这桩事说来各种奇怪,却也实在不算个事情。听了黄少天和牛头马面这样一说,也觉得自己再查下去太大题小做,便让殿上众人散了回去休息。

黄少天慢悠悠地往住处走,又把这桩事的始末给想了一遍,还是觉得不妥,临到夜雨殿殿门口,一拍大腿掉头去找秦广王了。

喻文州听黄少天啰哩啰嗦地把整个事情说完,挥手让自己住处的小童来给镇鬼师倒杯水:“你也喘口气。”

黄少天咕咚咕咚喝了两杯茶,抹抹嘴巴:“秦广王如何看此事?”

“我只问你,那黑色鬼气是怎样的?”

“雾状,比起平时我看到的厉鬼的气息要稀薄很多,也不会聚拢,就轻飘飘地在叶府上方晃荡。”

“黑白无常说他们收不得那鬼气?”

“说是一靠近就会惊退那黑气。”

喻文州思索片刻,也没有再说什么。黄少天急得不行,又问:“到底怎么回事?”

“我没有见到那鬼气如何飘荡,也说不好什么,想来阎罗王也是因为没有见到就不曾多想。如果能见一见那鬼气是如何退散的,倒是可以有个猜测。”

“请秦广王直说心中猜想便是。”

喻文州也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方慢慢说起:“这桩事吧,原本就是个地府传说,想来也就十殿上的各个王才知道,你们没听说过也是有的。”

喻文州素来讲话不疾不徐,急得黄少天差点就在屋子里来回走动,恨不能催他再快点说。

“大约三千年前,地府里曾经有位收魂使者,叫做君莫笑。”

“收魂使者?”

“正是。这位使者平素嚣张得很,当然他也是本事大。那时候是没有镇鬼师这个职务的,比较难收的凶神恶鬼都是遣了他去料理。收魂使者用一把千机伞,伞面一开,众鬼皆收。不过这位大神平素也是自在惯了,从不把地府规矩当回事,时常跟鬼魂玩到一起去,什么吃酒打牌吓唬凡人。”喻文州说到这里,也忍不住笑了出来,“那时候阎罗王头疼得很,也管不了这位大仙,谁让人家的确有能耐呢?”

“那这跟那黑气鬼气有什么相干?”

喻文州正色道:“他有时不想回地府,就在人间招几个鬼魂陪伴游玩。他行走过的人间地界,一些懂得低微法术的人便能看到有黑色鬼气飘荡,那是他放了风筝似的把鬼魂都系住握在手心里。”

黄少天瞠目结舌:“还有这样玩的?”

“他从不苛待鬼魂,虽说有的是厉鬼,却也跟他处得不错。他孤单寂寞了,就叫几个鬼魂作陪,没有不应允的。”

“乖乖,可见当真是厉害。”

喻文州点头:“这位可是地府上古时代的大仙了,自然了得。所以你说起那黑色鬼气如何飘荡,我就有点怀疑是他。不过阎罗王该是也想到了,他不去查也有他的道理。”

“怎么说?”

“君莫笑在两千余年之前触犯天规,被关在地府某处一直不得放出来。据说那封印便是阎罗王亲自下的咒术,封印若是被解,阎罗王一定知道。”

“原来如此……”

喻文州说到这里似乎想起了什么,他眉心紧蹙,低下头去。

“秦广王可是又想起了什么?”

“可烦劳镇鬼师随我去个地方?”

“秦广王请讲。”

“奈何桥。”

黄少天不解,喻文州简单说明:“君莫笑当年便被封在那里。”说罢便带他一同前往奈何桥,到了地方两人驻足远眺,喻文州看着孟婆给往来离去的鬼魂递上一碗一碗的汤水,便笑了。

“看来是我多心。”

黄少天看了一会儿也说:“有孟婆在,即便那君莫笑逃脱,也会被发觉的。”

“是啊,何况阎罗王都没说什么,原是我乱操心了。”喻文州转身离去。

倒是黄少天站在原地看了奈何桥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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