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笑King

决赛在即，中国队的备战反而愈发放松。大家似乎已经看淡近在咫尺的决赛，对比赛的准备仍旧谨慎。

叶修半决赛后低烧了两天，还咬定牙关不透露给队员。被黄少天看穿纯属意外，那天晚上两个人一步一步挪回房间，蓝雨副队长开始翻叶领队行李。

“喝点热水就行了，你找什么退烧药呢。我是林黛玉吗？”

黄少天不满情绪发作后最直观征兆是语速比平时更快，话语量更多。“叶修，我跟你说你现在在我眼里还不如林黛玉。你这几天睡过吗？事先声明我睡得很好，帮不上你就只能睡觉了。我给你的耳机有用过吗？那种方式适合我不一定适合你。睡觉这件事还是要自己自觉，工作起来不要命的家伙基本就不懂得自觉。找了半天也找不到，你把药都放到哪里了？你又不是选手要尿检，我记得小梁说随队人员非选手都领了一些常用药的。你吃药有过敏的吗？还是低烧？不行，我得去找人拿个温度计来。”

叶修看他忙来忙去忍不住笑：“找什么人！”

“那你现在这样能撑得住吗？”

“调侃几句就可以了，没事。我不是真傻子，自己的身体心里有数。”

黄少天上下打量叶修：“我觉得你有时候是真傻啊。”

叶修喉咙里火烧火燎：“黄少侠先给我来杯热水吧。有求于你，被盖章定义真傻就真傻了。”

黄少天歪头看了下正在烧的水开了，去给叶修倒好一杯：“要我喂你喝吗？”

“用哪里喂？”

“还能开玩笑，看来是没有高烧。”黄少天顺手摸了摸叶修额头。

“我警告你啊黄少天，不要趁人之危。虽然我低烧了，但是家传的擒拿技术还是很过硬的。你要是有非分之想，十秒内把你放倒。”叶修小口喝着水也不忘记加上几句话。

“叶领队你不觉得作为一个低烧的人自己话太多了吗？”

“这不是跟你在一起情不自禁话就多起来了，完全注意不到喉咙痛。”

黄少天找到装药的小袋子，翻出一包红糖姜片冲剂：“先喝一袋这个，睡前吃药。明天早上让小梁给你找随队医生看看。”

“行，您说了算。”叶修想到那甜丝丝的气味儿有些受不住，可黄少天的脸色摆明了不得不喝。

黄少天等叶修一杯热水灌好：“去冲个热水澡，刚才一路走回来也冷。”

“你别说，酒店空调是比较足。”叶修缓过来自己慢慢溜达到淋浴间，刚要开热水发现自己身后跟了个尾巴。“你这是要看在下沐浴？”

“怕你晕过去。”

叶修不慌不忙脱掉泳裤，特地在黄少天面前转了一圈：“不会晕。”

“你洗不洗？”

叶修扭开阀门：“洗洗洗。少天很急啊，赶飞机吗？”

“站到热水里去啊！”

叶修依言而行，仍旧脸上挂笑：“还要教我擦洗发水和沐浴液？”

黄少天难得地不吭声，看着叶修洗了几分钟才说：“之前有人吃饱了撑着去看我泡热水，我现在看回本好了。”

“什么人这么闲？那你看看就算完啦？不打算上下其手揩揩油？”

“我为人正派。”

“你打荣耀的时候经常偷袭得手可看不出哪里正派。”

“按照你这个分析思路，整个荣耀的正人君子是不是只有韩文清？”

叶修三下五除二冲洗干净：“你别只有胆子在我面前聊他，有本事当面撩本人。”

“韩文清又不是你和我。”

叶修穿上内衣裤，接过黄少天扔来的毛巾擦头发：“说我就说我吧，怎么连自己也捎带上了。”

“我敢于直面现实不可以吗？！你快点擦好上床喝药睡觉！妹子也没有你这么磨蹭。”

“沐橙小时候病过一次。高烧一天跟蔫儿了的小猫一样，的确看不出哪里比我磨蹭的。”

黄少天很少听叶修提起从前的事情，再张口不由得放缓了语速：“苏妹子看起来就是很少给人添麻烦的人，哪像你啊。”

叶修爬上床后等着蓝雨副队长端水吃药，浑身都散发着自己感恩戴德无以为报的气息。“谢少天。”想了会儿自己这出病来得蹊跷就自己笑自己。

“你别笑了，笑得跟印刷错版的北方年画似的。”

“还不到三十就病歪歪的，怕以后被你嫌弃。”

黄少天忍着没有对病人横眉冷对或者千翻白眼：“你这是一个赛季的疲劳综合症，加上之前国内备战和来这里都在消耗，医学术语可以叫并发症。没什么大事，别自己胡说八道。等回国把你爹当年教给你的什么五万米负重越野捡起来，包你几个月后生龙活虎精神焕发。自己说的还不到三十呢，加强锻炼就得了。”

“居然也轮到你教训我。”

“我不板着脸讲话你都当我对空放枪只有背景效果没有恐吓效果。你这种人就是要恩威并施，谁要是一门心思对你太好，保不齐被你想当然给放置play了。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某方面太优秀的人容易在一些事情上觉得理所当然。”

“…………”叶修努力瞪圆眼睛盯着黄少天。

“看什么看？你看得我心里毛毛的。”话痨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犹如内衣插稻草。

“跟喻文州混久了，你很适合给人上思想教育课啊。”

“和我们队长有什么关系？”

“对对，没关系。主要还是少天大大太正派，为人正直思想过硬。”

黄少天大喘气，关于没有把嘴欠的病号掐死这件事心中赞美自己无数次。

“那天提起三年前的事情，后来想了想我还真有点好奇。”

“好奇什么？”

“你那会儿二十出头，是因为太年轻了比较热心肠，还是天生喜欢见义勇为？”

黄少天见叶修提起旧事，颇有点不好意思：“我承认我这个人是有点热血的。”

叶修看起来笑得很开心：“别不好意思啊，这又不是什么坏事。”

“你那时候是被吓坏了？”

“有点吧。”叶修还是对黄少天这种性格的养成比较感兴趣，又问道，“你家里人怎么说你的？你跟他们说了吗？”

“我没说那么详细，简单提了下就还好。我心里是有点向往什么孤胆英雄侠义天下，不过家里人都夸我关键时刻靠得住很冷静。所以你看那时候也没什么事喽。”

“话不要说太满，黄少侠。这种事情还是越少越好，我可不想再在大过年的时候——”

“行了行了，你这人今天有点喜欢怀旧啊，说个没完了。还在苏黎世酒店入住，你想温故往事还是等决赛结束再说。”

叶修忽然调转了话题方向：“我有个朋友。那会儿还没有荣耀的联赛，我和他就在各种游戏里给人代打记录或者卖装备赚钱。有一次他高烧烧了快一天，因为跟我在刷一个团的副本记录死活不吭声。等到我们刷出自己满意的记录，关机准备下线他才‘砰’一声倒地。送到医院打点滴，醒了就要拔针头出院。”

黄少天揣测着问：“因为那时候你们比较缺钱？”

“发烧感冒进医院这种钱还是有的，只是他想能省就省。我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爱钱的人。那时候我想，可能是因为自己从小没缺过钱，不知道柴米油盐金贵。后来一个人跑出来讨生活才知道原来对大部分人来说金钱来之不易。我们在游戏里赚了不少，可他还是提起钱就喜洋洋的，眼里直放光。医院里待了半天出院，省下一笔钱后美得居然马上就退烧了。”

“……你这个朋友挺有趣的。”

“早年的朋友都很有趣，包括嘉世早期的人。你去问问魏琛，早年荣耀圈里趣事多多。”

黄少天觉得叶修心里坦荡不会放不下旧事，可说起老嘉世的事情多少还是怕他不自在。“嘉世明年重返联赛，电竞圈里也是很期待的。”

“你看了挑战赛的录像吗？那个战斗法师是老嘉世训练营的孩子。”

“我有印象，嘉世和兴欣的挑战赛我看得很仔细。”

叶修立刻露出得寸进尺的笑容：“这么关心我能不能回来杀得你们满地找牙？”

“呵呵，我和队长比较关心下赛季的对手是谁而已。”

“你这样说我很伤心呢，剑圣大大。”

“又怎么了？”

“居然对我毫无自信，还‘下赛季对手是谁’。我都去打挑战赛了，你觉得还能有什么意外？”

黄少天此刻想把自己的眼睛按到外面黑色天幕上，远离屋子里这个人。

“行了，不早了你也回去睡吧。”

黄少天又摸了摸叶修额头：“好像真的只是低烧。”

“说了没事啊。”叶修从床头摸出黄少天的大耳机自己戴好，“你这招还挺有用的，我这就入睡去。”

“好。”

叶修见黄少天开门准备离开，补了一句：“梦里记得和我来相会，可以做点谈心聊天之外的事情。”

黄少天冲病号眨眨眼睛：“好啊，等我把你切成小块做人肉叉烧包。”

 

叶修次日乖乖找了小梁安排随队医生看了看，果然没什么大碍，除了吃药要他多喝水。叶领队不会因为低烧就耽误自己的工作，不过集体活动全部取消。中午周泽楷找到他，说是轮回有点事情要去自己房间视频电话。

“下午训练还早呢，小周你去嘛。”

“我还想叫上孙翔一起。”

“可以啊，你们迟到一会儿也行。”

周泽楷谢过叶修后和孙翔一起匆匆离去。同桌的人继续吃饭没有说话，只有王杰希点了一句：“俱乐部要有大动作？”

这边话音未落，只见张佳乐也走过来找叶修说队里有事情。“张新杰已经过去了，下午训练我们肯定不会迟到。不过他还是让我提前跟你汇报下。”

叶修因为低烧吃不下东西，强迫自己啃了几棵蔬菜叶子对着碗里的肉粥不想动汤匙。“新杰也太谨慎了，你不去开会？”

“我现在去。”张佳乐赶忙跑了。

王杰希看着张佳乐的背影：“我现在确信是他们两家又要有大新闻。”

“王杰希你不去当记者真的太屈才。”

“夏休期开始有段时间了，我们出国打比赛，国内转会市场一直没有传来什么消息。总不能所有战队都盯着国家队的比赛吧？你敢说你现在就一点不惦记兴欣的运作了？”

叶修没反驳，开始努力消耗自己面前的午饭。

中国队下午的训练正常开始，几个战队有事要商量的也按时进入训练室。叶修留心了下他们的表情，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等到第二天时近午后，大家才陆续得知国内转会市场上的一些消息。

方锐得悉最新消息后到叶领队房间外敲门，里面的人咽下最后一片药喊了句“进来”。

“杜明转会霸图了，老叶你知道吗？”

叶修接过方锐的手机，看着上面的新闻消息。“我又不是轮回的人。不过这就说得通为什么昨天轮回和霸图那几位都跟队里去联系，还差点耽误下午训练的事情了。你急吼吼地跑来找我说这事，是作为兴欣副队长比较眼红吗？”

方锐清清喉咙：“你别说，我还真是。”

“啊？”

“老板娘前天联系过我，就说杜明的事情。她争取了一下，不过人还是去霸图了。”

叶修退役前对陈果提过夏季引援有多重要。队长在夺冠后离队，想要完全填补叶修的空白那是异想天开，可一个强力的引援还是非常必要的。

“轮回那边有人联系过老板娘？”

“不是轮回想卖他，是他想走。”

“哦。”叶修略一思考就大致推断出杜明为什么要走。“去年新添了孙翔，对杜明这种选手来说是很大的挤压。他要谋个别的出路是自然而然的。这种选手流入转会市场，不会缺买家，就看哪家给的待遇和对未来的期望值高。”

方锐随意坐在叶修房里的沙发上：“这跟去年兴欣招揽我不一样。有你的战队和没有你的战队完全是两码事，韩文清可还没有退呢，还说要专注于霸图。不说待遇，就是这点上我们也没用优势。”说罢重重叹气。

叶修笑着逗他：“那你怎么不去霸图？”

方锐正色：“我堂堂副队长呢，不要低估我的责任心。”

“兴欣的事情——”叶修话说了个开头就被打断。

“兴欣的事就是我作为一个职业选手最重要的事情。你退役了就去享清福吧，别这么挂心。国家队这边就够你喝三壶的。”

“这话听起来不是味儿，点心大大。什么叫享清福？这不是退役是退休啊。”

方锐把手机从叶修手里拿回来：“霸图新赛季又要卷土重来，四大天王少了个老林却多了个生力军杜明。我等世界邀请赛结束要跟苏队和老板娘就引援问题好好商量下。不是非要补人，没有合适的强买无用。不如好好择选个合适的选手，或者更精心地打磨下队伍里现有的人。”

叶修双手一摊开：“你都要我去享清福了，我还能说什么？”

方锐看着叶修，生性乐观看得开的他也生了几分感慨：“这一年发生很多事情，你跟队里说要走的时候我也没来得及表示下谢意。”

“谢我什么？来兴欣我是忽悠了你不少，可决定是你做的。这个选择的结果于我这种实力强大的人是必然，于你来说可能掺杂了些幸运的因素，不过幸运对一个职业选手也是非常重要的，不信你看看过去好多老选手比如——”

“停，停，停！”方锐叫住叶修，“我难得抒怀一会儿，你不能等到这份感动的暖流在房间内流动一会儿再本性出演吗？装一会儿谦虚低调的人对你来说难于上青天啊我看出来了！”说完方锐赶忙站起撤退，不再给叶领队留下反击的机会。

 

晚饭后叶修抽完两支烟最后一个抵达训练室外，看到小梁在门外便问：“大家都到了？”

“就等您啦。”

叶修正要推门进去，小梁指了指他身后：“领队，有人找。”

冯宪君脚步声不重，叶修竟然没察觉身后有人。“冯主席啊，什么事？”

“知道你忙，不过我看了时间，距离你们训练开始还有十几分钟。”

“那我们过去说几句？”叶修看出来这是有话说的架势，示意去走廊拐角处说话。

冯宪君在拐角的大沙发上坐下，看了看沙发边那株盆栽的绿色植物才说：“本来这话应该等你们决赛结束后再说的，可是我又担心到时候大家都忙，一不留神你这家伙再溜掉。”

叶修哭丧着脸问主席：“我在您心中是个夺冠就开溜的人？”

冯宪君听了这话憋不住笑：“太自信了吧？知道你厉害，也不能张口闭口都是夺冠。”

“这不是联盟自家人聊天么，又不是媒体采访。”

冯宪君腹诽道你早就跟媒体表态目标夺冠了你当我不上网不看电视看新闻嘛！“总局领导的意思是电竞中心要补个人，加上这次赛事的成功和影响大家有目共睹。或许等到赛事结束，国家队领队就要变成一个固定职位了。”

叶修经人提醒过，心里有准备。“这是个很严肃的问题。”

“是，所以我希望你好好考虑。”

“您怎么看？”

“关于荣耀你肯定是专家级别，其余的电子竞技项目若是你有心，应该也似乎触类旁通。我留你在联盟做事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去上面似乎发展空间更大。你有能力在电竞中心做好，或许还可以期待未来升到总局去。”

“主席不要取笑我。”

“你看我像是在跟你开玩笑的样子吗？要开玩笑也不能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冯宪君有所期待地看着叶修，“你用你弟弟身份证打比赛那几年，我常想为什么有这样一个不在乎战队和联盟的高手。兴欣去打挑战赛之后你说出实情，才算是真相大白。既然那几年不是刻意隐姓埋名搞低调，说明你也不是无心经营自己。电竞中心就在你家乡，而立之年将近，安顿下来对你有利无弊。”

“主席这话要是在我家老头面前说，可能他要跟你连干三海碗酒。”

冯宪君笑笑：“作为职业选手你可能不再青春，电竞这条路却有很多选择。你现在多大来着？二十八还是二十九？还是很年轻的啊，年轻人就要善于做做美梦。”

“然后再努力实现吗？”

“这是你自己说的。”

叶修也笑了：“好，谢谢主席替我考虑这么多。我回头静下心来认真考虑这件事，提前做做准备。”

叶修回到训练室，队员都在三三两两聊天。王杰希在向肖时钦解释经常做做俄式桑拿对身体的益处；唐昊、孙翔、方锐和黄少天四个人在房间角落里聊掌机游戏得热火朝天；周泽楷和张新杰、张佳乐似乎在对杜明转会的事情交流想法；喻文州和李轩则陪着两个女选手谈论北欧旅游哪家好。

叶修轻轻靠在门边也没出任何声音，方锐眼尖看到他：“你进来了，怎么也不说话。”

“我看你们聊得开心，我看着也很开心的。”

孙翔听得一头雾水摸不到头绪：“我们说的事情你不一定喜欢，有什么好开心的？”

黄少天急急忙忙戳了下孙翔：“这叫为集体着想，大家的快乐就是领队的快乐。”

方锐补充：“给叶领队戴高帽戴得太生硬了，黄少天你好菜。”

唐昊摇摇头：“哼，老套。”

叶修和其余人看他们四个有趣，捧腹一阵大笑。笑够了叶领队指着那角落里四个人说：“你们四个，凑一起可以演个节目。”

“什么？”

“三句半。”

训练室内又一阵爆笑，过了好半天孙翔眉心都快拧成结了问：“三句半是什么？”

叶修那天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他想，年轻真的是一件很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