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笑King

荣耀职业联赛第六赛季的春节假期开始前，这一轮常规赛的压轴大戏是微草主场对阵嘉世。王杰希第三赛季出道，夺冠时年方二十又是一队之长，另有首都队的加成“红火”效果，卫冕冠军队队长这半年多可算是风光无限。开赛前当地媒体造势，称本场比赛是“新王战旧王”。H市那边嘉世喉舌报纸不甘示弱，双方口水战打得不亦乐乎。前一轮的比赛，微草客场大胜301，荣耀论坛上部分微草粉丝直接喊出了要血洗嘉世之类的口号。当然也有不少死忠粉坚信攒人品有利于战队发挥，一时间在网游里中草堂和嘉王朝的玩家不断在世界频道上互喊求轻虐。更有好事的围观荣耀粉丝开帖子看赔率，论坛上虚拟论坛币也拿来下注，力求借此大战大赚一笔。

赛前叶修依照自己的习惯溜达到微草主场场馆的某个楼梯间去抽烟，苏沐橙来找他去做赛前动员。

“这里怎么有这么大的一个垃圾桶啊。”苏沐橙看着楼梯间里摆放的如同大缸一般的桶说。

“没见过吧？这造型跟故宫里面的水缸一模一样。你看我们B市就是这样有格调。”

苏沐橙呵呵笑：“没去过故宫，每次来都是打完比赛就走。”

“下次带你好好玩一天。”

“说话算话哦。”苏沐橙笑着说。叶修一支烟快要抽完，两个人看了看手表都知道还有段时间。

“今年春节你回家吗？”苏沐橙显然比较关心叶修和家里的关系。

“这都到家门口了，顺便回去一趟呗。”叶修去年回了一趟家里，自我感觉还凑合。

“叶秋会很高兴吧？”苏沐橙笑嘻嘻地问。

“你小声点，被人听见了可怎么办。”叶修嘴上这么说，却也跟着笑了起来。

微草场馆里到处贴着战队的宣传图和队员照片，连这种鲜少有人出没的楼梯间也不放过。叶修盯着一张图看得直乐：“看王杰希这照片，打扮得跟真魔道学者似的。”

苏沐橙也凑近端详：“像哈利波特。”

“哈利波特也大小眼？”

苏沐橙抿唇轻笑：“王杰希要是肯戴眼镜，大小眼可能不这么明显。”

“你还想给他贴双眼皮胶吧？”

“哎呀，你还知道双眼皮胶！”

“我也是看过你折腾训练营女队员的。”

嘉世一队目前是只有苏沐橙一个姑娘家，大部分时候可以联系同期的职业女选手比如楚云秀聊天。可毕竟不在一个城市，也不方便。嘉世美女有时候会去找找训练营的小朋友玩，战队集体活动比如元旦前的联欢会上她也会帮着年轻的女孩子化妆。

两个人正说着，忽然有人推开楼梯间的门随手掷了个饮料铝罐进垃圾桶。叶修和苏沐橙看着来人，异口同声地说：“说曹操，曹操还真到了。”

王杰希显然是很偶然才走到这里扔饮料空罐的：“叶秋你躲这里抽烟？”

“不然躲这里等你跟我约会吗？老王你耳朵热了吗？”

王杰希顺手推开门闪进来，和苏沐橙互相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叶修指了指墙上的海报：“你看看你们微草，海报都贴到垃圾桶这边了。堂堂一个队长也不管管，被我们外人看到了像什么？”

王杰希挑了挑眉稍：“你也是队长，你还管自己战队海报怎么贴？”

叶修笑得很没下限：“我不管，因为我没有海报。”

王杰希很少正眼看自己的宣传图，借这个机会上下观摩一番开口道：“图修得太过了。”

“是啊，这海报上你的两只眼睛都一般大了。”

王杰希一本正经地说：“我有时候休息不好，两只眼睛是看起来一样大的。”

“敢情你拍照前都通宵的？”

“通宵也不代表就休息不好。”

“那是，你是年轻人。”

“没比你小太多。”

苏沐橙听他们两个你一句我一嘴没完没了就忍不住笑，想着荣耀大批粉丝，尤其是王不留行和一叶之秋的支持者要是知道两个队长凑一处会跟小孩子一样斗嘴那是要吓趴下的。

王杰希先扭转话题问了点比较严肃的事情：“你们春节假期回来要打轮回。”

“王大眼你想给我出谋划策怎么拿下轮回？”

“我观察江波涛很久了，没想到冬歇就被轮回挖了。”

“你们微草刚刚夺冠啊，这就盯上第六期新人尖子？啧啧，野心不小。”

王杰希面对这个前辈很不遮掩雄心壮志：“嘉世珠玉在前，不止我们一家想要复制你的成功。”

“你是想弄个三连冠还是三个赛季MVP啊？这个赛季黄少天可很猛，最有价值选手到时候你拿不到，别说我没友情提醒你。”

“冠军比个人荣誉重要得多。你去问黄少天想要联盟冠军还是MVP？”

“虚空吴羽策也很厉害哦，王队长没重点关照？”

“虚空成就双鬼角色，不会轻易放手任人挖墙角的。”

“江波涛配周泽楷，吴羽策配李轩……你看好谁家一两年后异军突起啊？”叶修问了个预测性问题。

“说实话，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但是看着他们，特别想要一一打击倒是不错。”

叶修掐灭烟头扔进垃圾桶，准备离开楼梯间：“王大眼，你的心态越发向老年人靠拢了。怎么看到小朋友也不懂得爱护？”

王杰希让苏沐橙先走一步，自己留在后面出了楼梯间顺手把门也关上。“我没提也很想打倒你，你寂寞了？而且我也不是没赢过你。”

“你有本事回回赢我。”

“叶秋。”

“稍后比赛见。”

 

赛后叶修跟队员打过招呼后拎包直接杀到微草场馆后门，那里早就停了一辆黑色轿车。确定司机是自己亲弟弟之后，叶修把行李扔到后座，自己坐上副驾驶位子。

“还以为你会派个司机来接我。”

“我还没有混到公司给配司机的级别。”

“咱爹可以给你配啊。”

叶秋倒车开上马路：“我公司还有点事情，明天上午加个班再带你回家。”

“哦，怎么不让我先回去？”

“在我那儿先住一晚你又不会死。”叶秋开始嘀咕家里的琐碎。因为叶秋在CBD工作，毕业后就开始自己租房住。叶家倒是不缺市内的房子，家里要挪一套出来给他。朝阳公园附近地段好，距离叶秋公司也近便。只是这套房子给了小儿子，二老难免担心大儿子会不会心里不痛快。在“一碗水要端平端出风格端出公正”的前提下，最后这套房子还是没有给叶秋。叶秋看了看那个小区倒是喜欢，便在同个小区里租了个一室一厅自己住。

“那房子你就直接住呗，干嘛算这么仔细。好像我会回来跟你争家产似的。”叶修颇想不通。

“道理是这样没错，不过在他们看来你等于没有工作的无业游民，房子给了我简直就是不顾你的死活。”

“我去，我怎么就混成这样了。我在联盟好歹还是个顶薪。”

叶秋恨不能现场找出一份报纸来摔在亲哥脸上：“几年前的顶薪吧？你知道现在微草队长和霸图队长年薪多少个零吗？你现在跟他们拿一样的数？”

“哦，差不多就得了。”

“你们这个老板不厚道，这么多年不把你的薪资待遇提一档？”

会过问叶修的工资水平的人也就是叶秋了，可这位大哥目前想到陶轩就有点不耐烦：“别说我的事。那爸妈什么意思？这套房子就空着？”

“当然不啊，打算年后出租。钥匙给你一把，明天中介带房客看房，我不能盯着，你帮我看看。”

“行吧。”

兄弟俩晚上就在叶秋的住处歇了一夜。次日上午弟弟上班哥哥去带房客看房子。叶秋问哥哥房客如何，叶修十分不耐烦：“你开价太高，人嫌贵。”

“我跟中介交待过啊，不能低于我家人的心理价位。再说这又不是我定的价格，也不是我的房子。”

“你帮咱爸妈出租房子，他们也不给你点提成？”

“给你提成你好意思要？”

“我要。”

叶秋开始数落亲哥哥脸皮厚如稻香村拿破仑蛋糕上的酥皮层数。下午两人一同返回叶家，这一年叶母公历年生日赶上春节前夕，不少亲戚都在。叶修一进家门就感受到自己多年不归，的确会面对一屋子陌生面孔。不少亲戚都属于可能一年也见不上一次的范畴内，不过叶夫人大宴宾客这种事情总要凑凑热闹。

叶修兄弟两个打小见惯这些趋炎附势的亲戚，说是不想搭理却也不能不摆出一张亲热面孔对着一屋子人叫叔叔阿姨伯伯婶婶。一轮人辨认下来，叶修的面部肌肉快要抽搐，叶家二老看到两个儿子都在，也算是心里高兴。腊月二十九晚上在一家附近的饭店订了八桌酒席，一大家子人高高兴兴去聚餐算是给叶夫人庆祝生日。饭桌上的对话十分普通，十个阿姨里有八个会过问叶修的近况。比如工作在哪里，是不是跟叶秋一样五百强企业任职有前途；或者是打听下他是不是出国许多年美利坚还是英吉利拿了学位回家，所以才许多年消失不见；再者还有八卦现在有无女朋友，打算介绍自己老公家那边亲戚的亲戚的女儿过来。

叶修打起精神应付这些阿姨们耗尽了力气，这些问题或多或少也会被叶家二老听到，长子不可能不心虚脸红。

叶秋帮哥哥挡了不少问题，尽力把集火中心转移到过生日的亲妈身上。亲戚们八卦归八卦，可叶家毕竟不是他们可以百无禁忌当面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地方，见兄弟俩转移话题也要跟上转移。

叶父看到两个儿子还算懂事，心情大好多喝了几杯。酒席从六点吃到九点，亲戚们依次道别，叶家四口也被司机开车接回家中。到家后有阿姨上茶和果脯来给他们解酒，叶家双胞胎不太会喝酒，也没喝几杯，陪着父亲喝茶聊天。叶母去厨房切水果，一家团圆大家开心。叶修上下眼皮已经就要打架，叶父大手一挥：“好了，大家都休息吧。小修跟我来一下。”

叶秋冲哥哥眨眼，又做口型给他看要他照顾亲爹心情。叶修点头如啄米，跟在叶父屁股后头去了。

叶修跟着亲爹一路去了自己房间，小时候离家的布置依旧，多年未曾更改。叶父在墙上贴着的一张很旧的世界地图前驻足良久才说：“你三岁的时候说想当航海家去看世界各地，我才买了这张地图给你。”

叶修有点尴尬：“不太记得了。”

“你的那个电竞，叫荣耀？”

叶修觉得这谈话开启的方式略怪异，亲爹居然也能心平气和问自己荣耀的事情。不过年关将近，亲爹这个时候就是跟他聊魔兽争霸或者刺客信条，他也得奉陪。

“是，爸怎么想起问这个？”

“关心一下你的事业，也不行？”

“那不是这个意思。”叶修忙说。

“我让勤务兵小马找了些相关资料看。”

叶修听到这句话吓得当场想冲出去找叶秋来看太阳黑夜升起。

“小马还给我找了不少新闻报道。我看到你在圈里似乎有点名气啊。”

叶修开始冒冷汗，实在摸不清亲爹的思路。

“这一年单位领导对你还可以？”

“……反正没太多变化。”

“看起来你们这个联赛发展得还不错。”

“是啊，今年第六个赛季，快要进入成熟期了。再发展就是更深层次的商业化和职业化。”

“管你们这些队伍的组织叫什么？”

“荣耀职业联盟，联盟归电竞中心管。”

叶父点点头继续问：“电竞上头就是竞技总局？”

“对。”叶修听得心里是忐忑不安直打鼓。

“哦，那还是很正规的。”

叶修觉得自己就像一只漂泊在太平洋上的独木舟，瑟瑟发抖地等着什么时候一个大浪过来连人带舟一起拍碎了。

“还可以吧。听说国外也在发展联赛，不过我不太了解。”

“你们这个游戏也有年头了。”

“嗯，比联赛历史久一些。”

“我看了下你们上个赛季夺冠的队，叫什么草？”

“微草。”

“B市的？”

“对。”

“这个队怎么样？”

叶修轻描淡写说起来：“队长是联盟前几名的高手，战术素养和操作技巧都顶尖。战队人员和配备也不错，老板也肯大方投入，加上又是我们B市出产，您懂这个天然优势。”说到这里叶修笑了笑。

叶父赞同道：“你是专业眼光，看来这个微草是不错。”

“嗯。”

“跟你们队比怎么样？”

叶修心里冒出无数个小人各种想法一片哗然，定了定神才说：“我们情况不太一样。”

“叶修。”

“嗯？”

“你在外面漂泊快十年了吧？”

叶修紧张地想撤退：“呃，我还没到二十五。”

“那也快了。”

叶修心里明白亲爹跟自己要吹一场龙卷风也是快来了。“您的意思是？”

“荣耀联赛一开始你就在H市跟了现在的这个老板？”

“对。”

“年轻人是要专心做一段时间事情。”

“我跟爸想得一样。”

“听叶秋说你拿过三个冠军。看报道，你在圈里名气也很大，虽然是冒用了小秋的名字。”

叶修马上低头认错：“我当初不应该偷拿叶秋的身份证去注册选手身份。”

“这是小事，过去就过去了。都是亲兄弟，小秋不会为这种事情跟你计较。”

“爸说得是。”

“拿了三个冠军，你对现在这个队伍也算有所贡献，对你们老板应该也还了当初他知遇之恩。”

叶修没好意思在亲爹面前翻白眼说那是陶轩当初从天上接到了我这个大馅饼，哪门子知遇之恩啊！

“啊？还可以吧。”

“既然对现在这个队伍没什么亏欠，微草现在发展得也很好，加上你在外面漂了这么多年——”

叶修赫然明白父亲要对自己说什么，张口说：“爸！”

叶父没有给他机会，摆手要他别说：“你给你们领导提交个报告，说一下自己的特殊情况，让他批准调动，把工作调回B市微草。”

叶修彻底傻眼了，千算万算算不到家长存了这个心思。“这是两码事，爸。我不能回B市。”

“为什么？你在嘉世还能继续夺冠？”

“我拿过三次冠军，当然可以再拿第四次。”

“我问过叶秋，他说你老板当年是开网吧的。”

“很多老的战队都是从网吧队做起的。”

“那好。你们三连冠之后他有去进修吗？有考虑过自己的管理水平可能跟不上你们单位的发展吗？联赛继续发展下去，你觉得自己这个队能经受得住市场和观众的考验？”

叶修第一次被人这样毫无掩饰地问这些问题，不知如何回答却也不乏反击的手段——他保持沉默。

“你玩这个游戏是为了什么？”

“拿更多的冠军。”

“嘉世能保证你拿到更多的冠军吗？”

“没有任何队伍能够保证我拿到更多的冠军。”

“但是你应该能看出去哪里机会更大。”

“我不会转会的。”叶修无可奈何地说。

“为什么？！”

“不为什么！”

叶母睡觉前听到父子两个的声音一个比一个高，忙披了件羊绒开衫去敲叶修房门。打开后看着爷两个面红耳赤。“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

叶父快要跟叶修拍桌子：“你今天把不能转会的理由说清楚，不说到我明白就别睡觉了。”

“我不是你管的兵！我们这里转会不是打个报告就能调工作的概念，你既然已经接受我是个电竞选手的事实，能不能顺便不要干涉我在哪个队效力！”

叶父气急，想要再说什么，长子已经推门而去。除夕前一天父子不欢而散，叶修拎着还没有打开的行李袋头也不回地走了。恰好前一天叶秋给他的钥匙没有还，在路上走了不知道多远拦到一辆出租车直接去了他家里在朝阳公园附近的房子。

到了地方发现虽然有供暖，不过房间没有电脑也没用床褥。叶修只能在小区附近找了间24小时营业的网吧一头钻进去上网定大年三十返回H市的机票，票定好之后叶修顺便登了下QQ，打算跟苏沐橙知会一下自己回去过年。可先弹到眼前的却是黄少天的消息。

“叶秋叶秋叶秋！我陪爸妈来B市玩了，王杰希那个家伙不接我电话！庙会好玩吗人多吗会不会太拥挤啊？”

叶修看了下时间是几个小时前，不过猜到黄少天这会儿肯定手机挂QQ在线的便敲了几个字回复：“我十年不去庙会了。”

黄少天果然在线，马上回了消息：“哦，那我自己看看去吧。你们北方过年果然热闹，大街小巷都是年味儿。”

“怎么来B市了？”

“爸妈要重温年轻时爱的旅行纪念，就把我拉来当免费向导。开什么玩笑呢！我一年来B市至少两次打比赛，可也没什么时间出去逛啊！好像我很熟这里似的！”

叶修看黄少天说得有趣，赶上自家家里刚刚大吵一架，也有点羡慕他这种开朗轻松的口气。“你可以求我帮忙，帮你理个路线图。”

“大恩大德，以后没齿难忘啊！”

叶修说着随手开了个文档，给黄少天认真罗列了一些景点路线，还顺口问他：“你爸妈年轻的时候来B市去了什么地方？”

“不告诉我，说就喜欢看我忙前忙后为他们服务。所以我指哪里他们去哪里。”

叶修码字速度飞快，荣耀大神水平来写个千字左右的旅游指南也是够快的。20分钟之后发文档给黄少天，叶修问：“你手机能看吗？”

“我用非智能手机的话那不是老古董？”

“我还不用手机呢。”

“……你厉害。”

“知道心服口服就好。”

“你在家里？”

叶修打算略过自己这段混乱的情况，避而不谈：“我在H市过年。”

“哦，那太遗憾了。还以为你有空能出来跟我逛逛呢。”

“你不是陪家长吗？怎么还想带我这个前辈见父母？”

黄少天早就习惯叶修的调侃方式，半点不迟疑地回答：“我要带也是带苏妹子这种档次的美女，你一边去。”

叶修笑了笑，那边对话框里又弹出了黄少天大段的感叹号。“怎么了？”

“下雪了！B市下雪了啊！”

叶修坐在网吧里，抬头一看窗外果然落了雪。雪花星星点点，在夜景的路灯灯光照耀下像是散落在黑暗宇宙空间里的星际尘土。漂泊又孤零，似是谁都找不到家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