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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河曲 第二章 银河落九州(上)

说迟也快,黄少天手心里攒紧了那把小匕首,还未动作,竟被大蛇连着叶修扫进了地下。叶修几乎是毫不犹豫便伸手裹住了黄少天的脸,怕飞溅的泥土堵住他口鼻。轩辕十四为天上星,反应不慢,晓得这样要被带进不知什么地方去,此时不作为便难说了,当即发力,匕首生生插入大蛇尾部,几乎连手柄都被他按了进去。 

大蛇吃痛难耐,嘶吼几声,强忍着继续向地下钻去。叶修料到黄少天已出手,用尽力气劈了大蛇尾部一掌,恰好劈在蛇尾刀伤处,“灵蛇”终于无法强撑,尾尖一松,甩下两人在这黑黢黢的泥洞里自顾自下钻。地洞绝非寻常暴力所为,即便没有大蛇卷着二人拖入地下,再想挣脱这无法探知的力道也难。叶修死死抱着黄少天,顺势跌落,头皮蹭着大蛇新挖开的地洞,泥土混了阴风席卷过来,口鼻眼里难逃沙土磨砺,那滋味好不难受。镇鬼师三世轮回,细细数来跟眼前人相聚不过数载光阴,此番再相逢,宁可被土活埋了也不会松手。黄少天脑袋被护得很好,靠在叶修胸口只听得心跳如边境擂鼓般,心里明白这大头朝下往下冲掉的凶险,挣脱不开只能由着叶修。地洞内阴风不断,越向下去竟是越发热了起来,叶修强忍着泥土粘目,睁开眼死命看了一眼,发觉不对,用狠力踹了穴壁一脚,说来这土壤被大蛇扫得松软,让他这样一脚倒是踹开了,两个人往侧去一滚,不再跟着蛇下冲。黄少天顺势一停,猜着是脱了险境,正要把脑袋从叶修怀里挣出来,却被呵了一声“别动!”叶修正下死力气凝神屏息,镇鬼师法力在阴冷的地方倒是好恢复,唤了来自阴间的鬼火,火苗烧着这侧开的洞穴一路冲了出去。他们没一个晓得这是什么地方,叶修眼里落了泥,疼得他不停流泪,方才豁出去看了一眼,瞧见了些许火光,猜着是大蛇快要把他们带去了什么地方。为人鱼肉可不是什么好事,这里拼死冲出去再说。 

鬼火烧到尽头,带着叶、黄两个人掉出了这个地洞。叶修口、鼻、眼里尽钻了泥灰,滚到地上在咳嗽,加上双目流泪,忒吓人。黄少天按着人先是扫了下四周,这地方奇也怪哉,天界仙山下不过灵水一潭,这地方怎么看都不是天上风景。叶修咳得厉害,被黄少天拍着后背,好容易停住了。 

“这里不像是天上了。” 

“我看看。”叶修眼泪流了不少,泥土被带了出来,好过很多,“这里……这里当然不是天上!” 

黄少天有些被惊到了,定神再端详了下这山阴部,妖风吹过大杨树,带出几声呜咽,天色暗沉得像要渗出黑水来。 

“这是人间?!” 

叶修用袖子擦了下眼睛,黄少天却是扯出块干净帕子给他:“别用手和衣服,不干净,你眼睛要遭罪的。” 

“真是星宿的派头,还带这个出门。” 

黄少天不理会他这句:“谢你护着我。” 

叶修擦净了双目:“哦,没什么。” 

这当下不是说话的时候,黄少天心里好几个疑问都憋回去了,只问叶修:“这里怕是不能久留,我们先找个藏身的去处。天上这次三界选拔,应是有什么东西混进来了。” 

叶修不动声色将帕子私藏了,拍了拍身上尘土,站起来才道:“边走边说,那条蛇说不准就在这附近。” 

人间时节乃是深秋,路上一片零落成泥的草木叶子。黄少天那把匕首插在大蛇尾巴上便算是丢了,此时没有任何东西傍身,随手拾了根干树枝在手。叶修不敢在这阴沉的黄昏里唤出鬼火照亮,干脆两人一道摸着黑穿进林子里。天色不好,谁也瞧不清谁,叶修心里有担忧,不知不觉顺手就拉着黄少天的左手不放,牵着他向前走。 

“你像是很怕我受伤。” 

叶修心里撩起一片野火,烧得疼不说,还蔓延到整个胸口:“我头回上天庭,你是我认得的第一个星宿,自然怕你伤了。还想三界表现得好许是能封个高官做。” 

“原来我是拔了这个头筹。” 

叶修道:“我们地府里,新岁里不好张灯结彩,可对头个来报道的鬼魂,每个官吏无论大小都很和气。” 

黄少天道:“你把我比作去地府的鬼魂?”

“你们天上守岁吗?”叶修问道。

“年节是要过的,只是很冷清。有些仙君会下凡去看人间的节日,想来比较热闹。我们现下不就是在人间吗?你说他们守岁是什么样子呢?自从我病好还没来过人间呢。”黄少天像是在自问自答一般。

“人间过年,家家张灯结彩,备年货,裁新衣,三十夜里要全家齐聚了吃年夜饭,放炮仗,节节高。家里殷实的,还会请唱戏的戏班或是杂耍的百戏到家里,另备下银钱赏赐下人、幼童和老人。白日里要走亲访友,结交关系,吃酒攀谈。家里略差些的,也会尽全力在这时热闹,直到元月十五,这年节才算完。”叶修淡淡说道。

黄少天听得入迷:“你怎么知道穷的和富的不同?”

叶修简单答道:“我去地府当差之前,是个凡人。”

黄少天正要说点别的,却忽地警觉起来,反拉着叶修躲到一棵大树后面,指了指远处的火光。叶修看过去,天色已晚,这火光在林子里格外耀眼。

“像是那大蛇快要钻到地面之前的光亮。”叶修道。

“我们要不要去前面探个究竟?”

“我有个问题,少天。”叶修严肃道。

“什么?”黄少天被盯着看极不适应,加之这名字被叶修念得像是混了迷魂药,想起方才还靠在这位怀里,冷不丁感觉脸颊有些烧。

“你的法力还在吗?”叶修眉心拧了一下。

“啊?”

“我方才想唤黑白无常来,却没成功。”叶修言语里满是不安。

黄少天一个激灵,伸出双手酝酿了一下,想要唤出轩辕十四殿上的小仙童,的确毫无回应,又要作法像平时那样扯下块云朵来地上,更是全无可能。法力尽消,黄少天手心里沁出了汗。

“这怎么办?”

“不要去招惹不必要的麻烦,我们先想办法联系上地府或者天庭的人。”

“两千年一回的三界选拔,竟出了这等事。”黄少天现下也是无可奈何,“天上地下不合情理的通道被一条蛇打穿,看来是有人想办一次大事博个名气呢。”

“我们先出了这个林子再议。”

二人说话这片刻工夫,天彻底暗了下来。那大蛇落去之处,此刻看去竟是起了冲天的大火,直挂天际。日落西山,风势一起,火愈发凶猛,大火在林间逞凶霸道,风起于林,轰隆巨响更甚,仓皇之间多有小野物逃窜,细碎声响渐多,夹杂呼救似的的凄惨嚎叫,合上烈火雄音,可怖之极。黄少天略一看那火苗壮大,越山压树,唯恐这诡异的大火烧掉天上繁星。

匆匆逃离这处山林,叶修看着远处点点灯火,料想是个村镇,低头沉思片刻道:“我们去那边看看。”

“那里的凡人能想办法联系上地府?天庭肯定是不行的。”黄少天压根不记得半分第一次下凡的事情了,这会儿看了什么都稀奇,没个主意。

“去看看近期有没有人家办丧事,有的话,咱们就留守。”

“啊?”

“黑白无常会来收取死去凡人的魂魄。”

“……”

“少天看不上我这守株待兔的法子。”

“没有没有,我暂且还没想出一个法子呢。”

叶修端详了一下黄少天的穿着,荼白的长衫滚了玄青的边,腰带漆黑绣的暗纹,发饰也素雅,很符合天界神仙的派头,再看一眼自己通体乌黑的装扮,心生一计。

“你来扮个少爷吧,我为仆从。”

黄少天道:“这怎么扮?”

叶修上手就开始撕黄少天衣带上的滚边,带花纹和暗绣的边尽数被他拆毁,轩辕十四不能不恼:“做什么?”

“你是个要回家奔丧的少爷。”叶修淡然道,“有钱人出门在外一般不说话,凡事我来打点,你多听少说,千万管住自己的嘴。实在想说话,等只有你我二人在的时候,说多少我都不觉你烦的。”

黄少天听着听着听出了话里的蹊跷:“我不否认自己话多,但是你与我相识不过两日,从何处得知?”

叶修傻在当场,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黄少天神色阴郁起来,揣着手道:“莫非王杰希那家伙跟你揭过我的底细?”

“王杰希?”

“四大王星之一的北落师门啊。”

“哦哦,北落师门。”叶修手上动作不停,七下八下便把轩辕十四的长衫上装饰扯个干净,还弯着腰替他抚平折痕。星宿大人的衣料华贵,扯了几道边去仍旧是透着风采。

“你不必替他隐瞒了,我料想这家伙也不会盼着我的好,一定是因为他跟你们那个秦广王是旧相识。”

叶修保持了沉默,寻思着虽是对不住这位北落师门,可还是要谢谢他担了这个虚名。衣服打点好了,才让黄少天跟着自己走上进村的山路。

山路走了将近半数,一轮圆月慢慢爬出了云端。叶修托着这月光才发现这远望着的村子或许是个山庄。聚集的光亮应是个大户人家,想来这附近说不准该有族里的墓地,或是供着的土地神仙——只是叶修现在除了自己人都不太信任,这次的祸事还真说不好是哪里的苗头,土地老儿与他交情不深,还是尽可能找个将死之人等黑白无常罢。

黄少天自从认了自己话多便不遮掩,趁着还没进山庄能多说道一点就是一点。叶修自己安安静静想了会儿事情,下一刻耳边都是星宿大人的嘀咕。

“不知道进了仙山的其他人怎么样了,跟我一道参加选拔的都是小星宿,我也不熟。叶修你们那边来的人跟你关系都怎样啊?哦,只有秦广王相熟的,其他人如何你也不会知晓。我看你们那个秦广王人不错,他长得好,穿得也好看,你们同是地府官员,怎么不跟他一样穿好些呢?这黑衣服料子一般,说是仆从的衣物倒是正好。黑白无常好说话吗?勾走人的魂魄,怕是很厉害罢。你说那不是个山村是个山庄?这里头有多少不同?山庄是比村子大些吗?我想着天上皆是神仙、星宿、仙童,一草一木都是毓秀精华,都说凡间流于尘俗,这瞧着并无什么尘俗,我看也是干净得很。”

叶修听到这里,没有敷衍他,认真答道:“天庭对凡间的鄙夷,并不是源于这个。凡人多有想法,想法多了便生罪恶和庸俗,天上神仙好清雅,喜正气,见不得龌龊。凡间讲究阴阳万物轮回,有正便有邪。”

“天上也滋生坏事,哪里敢绝了恶意呢?”

“到底是极少数的,有那么零星的坏事,也早早被几位上古大神掐灭了。不少事情毁于始端,有多少人会知晓呢?”叶修顿了一顿道,“这回的事,若是凡间出的端倪,少不得又要让天庭揣摩个中分量。”

黄少天聪明得很,听了叶修话里有话,即刻清楚他的意思:这三界选拔怕是要因着此次事端被毁,且若是定下凡间的罪孽,恐怕此后要不得安宁。上天庭来的几个山神河神,乃至那个小道士,保不齐都会收到牵连。这样想了一回,倒是静了一会儿,再抬头想起这路走得很是辛苦,在天上哪有机会脚踏着泥土走这般多路?只是叶修仍旧牵着他的手,像是怕他丢了。轩辕十四心里掂着疑问,盯着叶修的脸看,虽说他失了法力,在这皎洁的月光下,仍是看得清地府镇鬼师的面容。这人见面时令他深觉有异,明明挖空心思回忆,全无关于他的半点印象,可当真蹊跷。叶修眉目清朗,面带凛色,想是在地府处事久了,不怒自威的风范不学自通。他看向自己的时候半分愁容压得住地下严寒,一点犹疑还露,越看越心里起疑。

“我面上可有秽物?”

“不不,没有的。”黄少天忙道。

“少天你盯着我有一会儿了。”

“你走在我身前,怎么知道的?”

叶修笑道:“因为你好一阵子没说话了。”

黄少天略窘迫,道:“我若是说了实话,你不许笑我。”

“你说便是,堂堂四大王星之一,谁敢笑你?何况我不过地府寻常官员。”

“早说了这官职不分大小,”黄少天重重一跺脚,“我觉着,似乎曾经在哪里见过你的。”

叶修脚下差点一个趔趄,停了步子,忙道:“是么?”

“可我真的是记不得了。”

“哦,这样啊。”

“我看你这人不像个口里没谱的人,若是我们真的相识,大抵你见我第一面便说了。”黄少天缓缓道,“我们被蛇困在地下,你护着我,我心存感激,只是想问你,缘何这般护着我?只是为了我是轩辕十四?”

叶修想起为凡人时荡平一座山谷里条条人命,自己轻吐一句“杀无赦”全是为了眼前人,那时心情掺了千百种的杂绪,却都不如这会儿被逼问时的一击之力。

“许是因为我看你很好,才这般。”

“我很好?”黄少天一头雾水。

“对,你很好。”叶修思前想后,当是说不得实话的,星宿打回重练的事情早早听喻文州说起过:此人会遗忘在凡间一切,修为皆散,天庭封印过往之事,不会有人提起。只是这样敷衍过去,意难平三字都不足了。

轩辕十四从未听说过这般稀里糊涂的话,可他重返仙班后真是头一遭与地府的人打交道,想来地府之官员都很古怪也未可知,只能再次按下心中疑窦。

恰在此刻,山庄里传来阵阵笛声,那调子辗转苦涩,韵律凄婉,清苦得像是举庄大恸,扯出一条直达天边的白练。秋季里满月升空,配上这样的乐声,当是不能更令人惆怅。

叶修神魂不宁,痴痴地站定了。

黄少天拍拍他肩膀道:“你听过这个?”

“不是,只是想起旧时在地府,秦广王常奏笛乐,也是这样清雅。”叶修微笑掺了苦,道,“他心情好的时候,会吹一曲。那调子好听,像是托了天上银河下凡的声音,下到我这里,不是星光,都是真的雨水,雨点又大又重,每一次敲在心口,都像重锤似的。便是不懂音律之人,也晓得佳音难寻。以乐曲动人,当是难能可贵的高手,想不到在这人间,还有能跟秦广王相比的。”

黄少天听着叶修的话,又细细品了品后面的笛声,这调子跟天上的截然不同,几番来回,也拨乱了他心里一块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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