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笑King

黄少天不可能违抗上级命令，所以蓝雨护送兴欣号进入广州军区的时候他也没发表什么意见。到了指定地点后，兴欣号上出来跟广州军区上级交涉的是个女人，黄少天听她自我介绍说是叫陈果，压低声音开始跟喻文州嘀咕。

“陈果？从来没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队长你有听说过吗？大队长没给你兜个底？兴欣这破船上都什么人啊？一个老叶一个魏老大不够吓人的？”

喻文州没吭声，黄少天就一个人继续：“好吧，看来大队长也没跟你多说什么，要不就是他也不清楚这艘船的底细。但是不清楚底细就放到军区来也太狠了吧？一旦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这演习是全国性质的，几年也难遇上一次，不让我们上也就算了，还给外派了这么个任务……到时候他们冲锋陷阵咱们保驾护航吗？等等，全息模拟又不会死人，保驾护航个屁啊……”

喻文州听到最后终于插嘴：“你觉得大材小用了？”

黄少天顿时偃旗息鼓，嘴里咕哝几句憋出来的声音渐行渐低：“队长都没这么说，我可不敢。”

“服从命令就可以了。”

黄少天接上：“你对这个演习的兴趣不会比我少……这么一趟任务派下来，大队长也觉得是个烫手山芋，演习里不能约束了兴欣，发挥不出他们的好处要他们来掺合有什么用？也不能由着他们撒欢……到时候有个三长两短，上头唯你是问不说，咱们整个大队都不会好过。”

“你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就是自己咽不下去那口气吧。”

“什么气？哪口气？”

喻文州笑而不语，不想戳破他，黄少天再要说什么也来不及了，陈果朝他这边走过来：“这段日子要麻烦各位了。”

演习毕竟规模较大，第一天只是先行来个预演，各大军区领导先进入全息系统了解一下具体情况。兴欣那边派了几个人参与，黄少天也不得而知，喻文州带了中队一半的人上了兴欣号，这艘神秘的海陆空三栖战舰大大方方地开进了广州领空，停在军区总部附近。

宋晓说不就是隐形技术超一流嘛那也不用开进广州来得瑟吧，郑轩耸肩：“不如干脆扣了这艘船吧，既然被吹得那么神。”

“也就是能曲率加速飞行？要这个技术有什么用？逃离太阳系吗？把地球留给WL星人玩？还是说他们能放着咱们逃？如果外面的世界那么好，为什么霸着我们这块地方？”

黄少天在一旁听得不耐烦：“怎么今天一个个比我话还多？”

“黄少……这高看我们了吧？哥几个就是捆绑成一个，也不能在讲话这件事上跟你比啊？”

“你们就不怕我把你们一个个都扔上那艘船？说不定人家搞什么人体实验呢，割肉削骨放血走起。”

“黄少最近给小卢讲故事讲多了吧？”

没多久喻文州带着魏琛等人回到指挥中心的会议室，几个领导一点头表示那就开始吧。演习预演主要是让军区领导进入全息系统体验一下，也算是模拟巡视演习区域。兴欣上也派出两个代表进入全息系统，喻文州交代了黄少天几句：“我得跟着进入模拟系统，你在外面看着，有什么事情自己拿主意。”

黄少天点头说好，喻文州的话他向来都是听得进去的。特种大队的大队长也在这次预演之列，临去模拟控制室之前也跑来叮嘱黄少天要“保护好贵宾”，黄少天哭笑不得连连说好。

等到“贵宾”现身的时候黄少天又觉得自己似乎高估了自己的克制力，但是想想喻文州临走前说的让自己在外头盯着，还是服从命令为天职的潜意识占了上风，终究是忍住了没有向叶修翻白眼。

唐柔察觉到有点不对，问叶修：“你以前在部队里也那么能拉仇恨吗？我看人家特种中队副队长的眼神像飞刀，恨不能捅了你。”

叶修捂胸口：“啊呀，小唐！我的心有点痛呢！”

包荣兴在一侧急了：“什么？老大你怎么了？不舒服？我就知道这群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黄少天忍不住插嘴：“你说谁是东西？”

叶修拍了拍包子后背，对黄少天笑笑：“长官不要这样紧张，小唐和包子都是月球基地长大的，头一次回来祖国，有点认生。”

黄少天不想搭理他。

叶修掏烟点上：“快升少校了吧。”

“你又知道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问了查了你的事情。”

黄少天知道，他们之间的这层空气间似乎有那么一只发狂的野兽在嚎叫，凌厉的叫嚣着，声音似乎可以划破面颊，恨不能刺破什么刮出血来。

“四年渺无音讯，现在回来就随便查查我的近况？你谁啊你？”

叶修吐一口轻烟：“少天就要跟我当年一样的军衔了呢。”他笑着看他，一如当年的口气，黄少天记得起来。

“预演就要开始了，你还是快点抽完吧。”

“这预演也是军区上头筹划多时的，你怎么说得这么不冷不热，好像很无所谓。”

“全息模拟，参与人员神经系统接连电脑中枢，所有感官的感觉都是98%还原度……这样的演习虽然保证了大家的安全性，可已经预知到的安全必然意味着演习时的压力减轻。缺乏实战的紧张和迫切感，我们这批人有多少经历过实战？”

“战略意义肯定有……对没有实战经验的新兵来说的确有点纸上谈兵的意思。不过你是特种部队出身愁什么实战经验，这几年边疆也不消停吧，听说两年前还去了趟西藏？不够给你实战演练的吗？”

“当年跟你一批的人，不是退伍就是升职了。”黄少天淡淡地说。

叶修没接这一句，他转身去跟包子说话。黄少天多看了几眼唐柔，妹子是很漂亮，就是气质太孤傲了，那个被叶修叫“包子”的说起话来手舞足蹈，浑身洋溢着一份天然的赤忱，一点没有沾染叶修那种神叨叨的欠抽气场，也不知道叶修是从哪里掏弄的这些人。

黄少天看到指挥室的大屏幕已经开始展示预演的画面，盯着看了没一会儿就发觉叶修消失不见。他心下琢磨几个来回还是觉得不妥，叫过宋晓耳语几句表示自己去个厕所。

理智上他认为叶修不会乱来，广州军区总部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即便兴欣这艘船可以所向无敌能够大杀四方也没人胆敢在这里乱溜达。但是就私人判断上他知道，叶修从前就喜好出格的事情，更别提现在脱离军队管辖后更加毫无顾忌。

这是指挥部的一幢楼，黄少天把他能去的区域溜达了个遍也没发觉有什么异常，刚想回会议室又觉得不太对，于是坐电梯下楼一路小跑去了另一幢楼——信息技术部。信息技术部绝对不是那种可以随便进入的地方，但是黄少天平时常常跟喻文州跑到总部来混个脸熟，加之他又是蓝雨有名的人物，虽然话多了点可大部分上级都对他喜爱有加。黄少天就仗着这点大大方方走了进去，站岗的士兵问了他是不是找人，黄少天说是。

“今天大部分人不都去指挥部了吗？可能找不到人啊。”

“啊，没事没事！找不到我就回去。”

“行，进门有指纹识别。”

黄少天点头说知道就跑了过去，他知道要进入这幢楼多么不容易，但是总部值得叶修冒险而来的似乎也只有这里。每一个房间都敲开门不是办法，黄少天扫荡了整个一层之后也觉得这种做法浪费时间也没有什么结果，仔细想了想有个猜测就直奔卫生间和储物间。打开一个卫生间隔间的门后果然看到叶修刚刚敲晕了一个一等兵，黄少天瞠目结舌：“你他妈这是……”

叶修比划了一个让他噤声的动作：“别声张，不然被发现我就说是你带我进来的。”

“你吃了什么雄心豹子胆跑这儿来了？”

叶修穿着不知道哪里搞来的军装，轻轻一笑，昔年时常漂浮在他脸上的嘲讽表情又露了出来，眉毛拧成了一字也仍旧是在笑的样子，或者说那种嘲讽笑的感觉一直在。

“来查点东西……当年我不敢想的东西。”

黄少天一把按住他的手腕：“你知不知道被人发现的话会怎么样？”

“这不是有你吗？”

黄少天恍然大悟：“你他妈还要我帮忙把你顺出去？”

“哎哟对你来说小菜一碟嘛……再说如果我被扣了，”叶修顺势一扯黄少天靠近自己，在他耳边咬文嚼字一般吞吐着带着他那种无所谓气息的话，“老魏带了人一起进入全息模拟系统，兴欣已经跟你们这次演习的整个电脑中枢相连，你应该可以想象，如果在演习中间切断电脑和人体神经的联系会发生什么事吧……”

黄少天瞪圆了眼睛：“你无耻。”

“哦，那请少天别给我无耻的机会啊。”

叶修说罢从随身带的一个小包里拿出一支针管对着晕的那个士官的脖子机就开始扎，黄少天一把拉住他：“你这是做什么？”

“少天还怕我杀人灭口？”叶修手下动作没停，用肩膀对着黄少天胸口就是一下把他甩开，一针就扎了下去。“没什么，就是能让人能眩晕迷糊的一种药，他醒了之后不会记得被人从背后打晕这件事。”

黄少天靠在隔间的门上，他想说话，千言万语变成混混沌沌一团迷雾，这团东西颜色浑浊让人胸闷气短，被卫生间里的隔间分割成一块一块又从气体变成固体凝结成形。

“别站着看好吗？搭把手啊我说。”叶修似乎一点不见外，他大方地扔给黄少天一个包，“里面有身衣服帮我拿出来。”

黄少天还没倒腾出时机吐槽他来一趟信息部要换几套衣服，掏出来发现居然还是一套带上尉简章的，满口脏话蓄势待发试图喷薄而出，抬头看到叶修已经脱衣服脱得精光。

“你……你怎么连内裤都不穿一条！”

叶修大方地摆了个姿势，还左扭右扭似乎在模仿什么：“那个那个什么意大利的雕塑家米开朗基罗的，挺有名的好像在外国哪个博物馆里摆着的叫什么来着？”

“大卫……”

“哦对对，像吗？”

黄少天知道叶修身材不错，这几年没见似乎也没有什么改变，但是这样被人当面问自己身材是不是很好，熟人里头也就这么一个脸皮厚的。

“少天你怎么脸色不太好啊？是不是广州这几年空气质量太糟糕？现在还经常雾霾吗？我看最近天气不错的。”

“……”

叶修说话间已经开始套衣服，这也没阻止他比黄少天话多：“我不能跟你一起出去啊，前后不过你可以帮我引开门卫的注意力，到时候发挥一下你话唠的水平！本色演出一下，跟他聊天聊得热情奔放一点啊，狮子座。”

黄少天听到狮子座就不耐烦了：“你还有相关人员的指纹识别？你到底是不是回来当间谍的！”

叶修穿好衣服整理好一切，帽子沿被他使劲往下压，都要盖在眉毛上了。

“上头怎么说的？”他跟黄少天一起往外走。

“什么怎么说的？”

“关于我们四年前那桩事。”

黄少天清了清嗓子，走廊里偶尔有路过的比他军衔低的士官经过还要回个礼，他心里倒是很想问清楚叶修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又不知道该如何提起。

“当然很多事情都没有定论……不是我想瞒着你，是实在不知道怎么说好。太空机动部队ABC三个中队一起失踪是上头对外界的统一说辞，A队中队长叶秋叛变是后来我才听说的。”

叶修哦了一声：“就只说了叛变？没有逃窜？”

黄少天没有转身看他，一直在向前走，他压低声音叮嘱：“我出去了，会跟门卫聊会天，至于你……请自便吧。”

“放心啊，我不牵连你。”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黄少天仍旧是没有理会他，推门而出。他在广州军区也算个不大不小的名人，算上喻文州在内，蓝雨中队这一对正副队长风头正盛，逢人见面混个脸熟那是好说的。跟门卫仍旧是打了个招呼多说了几句，黄少天估摸着叶修是做了假的指纹识别，总之是眼见着那货糊弄了电子系统大摇大摆就出了门才放心。

回了指挥部的楼叶修仍旧是消失不见，黄少天知道他肯定还是奔卫生间去了也没耽搁，结果到了地方正巧碰到叶修出来。

“真是不巧啊，今天怎么总是在厕所碰上你。”

黄少天脑补自己把叶修的脑袋按在卫生间的洗手池里灌他一脑洞水，面上却不能不堆着笑容说：“这不是要保护贵宾吗？有您这么麻烦的贵宾吗？”

叶修跟着他回会议室：“笑得跟要哭了似的，我没死你不应该高兴高兴？”

黄少天进了会议室后找了个角落站着，大屏幕上播放的画面没有什么异常，各大军区都派了代表参与这次预演，其中偶尔可以看到几张旧相识的面孔。叶修贴在他身边站着，不时干笑几声：“原来王大眼去太空部队了……”

“王杰希已经是副队长了，还刚刚升到中校，听说将来是要培养他当参谋吧……不过你们太空机动队的事情，我知道的不多。”

“是吗？以前你不是总往我们那儿跑？还嚷嚷着要调过去呢。”

“我现在在蓝雨也很好，不需要再去那里证明自己了。”

叶修听了这句没有回应，黄少天又说：“我不是很喜欢你刚才那个假设。”

“什么假设？”

“你说要断开参与预演的人的神经连接。”

叶修哂笑：“那你更喜欢我用枪顶在你太阳穴上威胁你帮我？”

“以前我近身格斗不如你，现在没比试过就要吹牛？”

叶修揣着胳膊：“咱俩以前的单挑记录是多少来着？你自己赢过几次？就算是过了四年，我三十了……也不至于被你甩开一截吧。你刚进部队那会儿，见我一次就追着喊要PK，从电子游戏到近身肉搏还有狙击测试，哪项哥没陪你玩过啊。”

黄少天打断他：“四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叶修盯着黄少天半天没吭声。

“苏沐秋呢？你们当时那个C队中队长吴雪峰呢？”

“你还记得苏沐秋？”

“我当然记得他……当年跟你第一次见面，不就是他和你一起去医院看魏老大？魏老大现在怎么又跟你混在一起了？既然他在兴欣，那苏沐秋呢？我都没有忘记你，为什么会忘记他？魏老大每次说起他都会感慨神枪，说单兵个人射击能力强倒不稀罕，车载武器和太空战舰上射术也了得就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了。虽说高精尖技术控制下，多数导弹射击都有电脑校准，可手动操作还能像他这么超群的真没几个……”

叶修莞尔：“原来老魏给他的评价这么高啊。”

“人长得也帅啊，可惜没生在和平年代不然能去演什么偶像剧了。”

“我记得南京军区有个周泽楷，当年射术也不错。前些日子听说现在也是军中枪王级别的人物了，他长得也不赖啊，你怎么不夸人家？”

“关周泽楷什么事啊！这说什么呢非要扯出他！”

“不敢，咱们绕回去，绕回去。”

“你这是嫉妒我夸他们不成？”

“没有没有。”

卢瀚文在指挥中心看着黄少天和叶修前后不分开半米远有一阵子了，特别不理解地问宋晓：“那人是谁啊？怎么黄少一直在跟他聊天？”

宋晓笑：“小卢不知道他也正常……这位是当年太空部队的神人，叫叶秋，我们入伍的时候都听着他大名一路过来的。后辈都喊他一句叶神，传说当年上海保卫战，他也是刚刚入伍参加实战没多久，一个人一杆枪把敌军一个排的人堵在巷子里足足一个小时，就为了争取时间让我们的人绕到后面前后夹击。第三次对外战争结束后他在太空军被提拔到中队长，我头回听说这人的时候还在普通部队呢，传得特别神，说不光单兵作战能力强，还有战术头脑……”

“这么厉害？那怎么跑到兴欣号这种地方去了？”

“我哪儿知道……四年前他们去月球执行日常轮班任务，听说出了岔子，三个中队全队失踪不说，他还被传叛逃，开始说要拉回来上军事法庭，后来又不见踪影了。总之一团乱，最后不了了之。”

“那他现在回来了，好像也没人把他怎么样啊？”卢瀚文一头雾水。

宋晓也嘀咕：“按照常理来说是不应该啊，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不跟上头没动静我们瞎猜什么。”

“黄少跟他很熟？”

“哈哈，黄少跟谁不熟啊？”

那边黄少天跟叶修扯了一堆前尘旧事，才醒过神来对方什么都没说。

“喂喂，我问你的，你怎么一句也没回答啊？”

叶修掏出烟来想要点，被黄少天拿走了打火机。

“唉，我说少天别这么绝情啊，你拿走我的烟不是要了哥的命吗？”

“苏沐秋呢？吴雪峰呢？魏老大怎么回事？你们的三个中队的人呢？你到底为什么回来？”

叶修咬着那支烟，过滤嘴几乎要被他咬断，他似乎想了一会儿才有把握自己下面要说的话是事实而不是什么梦里的虚构，有血雾一般的东西挣扎成一个人形凄惨无比地融入他的声音，说出来的话像是直接来自另一个世界。

“苏沐秋死了，吴雪峰也死了。”叶修顿了一顿，好像后半截话要用不少力气才能回忆得起来：“三个中队不是失踪，少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