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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河曲 第三章 盈盈一水间(下)

二人都各怀心思,这一夜睡得七荤八素不消细说。寅时叶修便醒了,把黄少天叫起来擦把脸又细细捋一遍“打哪儿来要去哪儿”的说辞。黄少天半梦半醒被唤起来,只觉这嗓音像是从前听过的,迷迷糊糊间一块温热的毛巾贴上脸,竟是叶修在给他擦拭。

“嗯?”

“我方才说的,你听清了没有?”

“都记住了。”黄少天顺手接了毛巾,自己胡乱擦了几把才问,“你擦了脸没有?”

叶修点头:“多说多错,你只说我教给你的。官差面前不要露怯,他们便当你是个有钱人家的哥儿,不会怎样的。”

“好。”

“那你说一遍我听听。”

黄少天心说你不会跟太白一样,错了就要打我手板吧?还是口齿伶俐复述了一遍,半字不错的。

叶修道:“好,轩辕十四若是来人间修炼,也能如鱼得水。”

“这莫名其妙被扔下凡了,修炼得好也没人夸我。”

“你的师父是太白?”

“对。”

“想来一定很疼你。”

“你是在嫉妒吗?”黄少天打趣起了叶修。

“嫉妒什么?”

“嫉妒我有师父,有很多星星陪伴。”

叶修想着我巴不得你身边全是亲人朋友,个个在天上都把你看得最重。地府天庭隔得这样远,镇鬼师哪有本事罩轩辕十四这样的星宿呢?就是白操心,可心都捧出去了,他也不想收回来。

“我在地府,虽然没师父,不过也有几个同僚关系不错。”

“黑白无常和秦广王?”

“对,还有个有趣的人,不得出来。急吼吼在家等着我回去给他带好吃的好喝的。”叶修想起夜雨殿里的君莫笑,不由略开怀了一些。“那家伙有点像你,平素不知愁的,却没你心思细腻。”

“天上人都嫌我话多,你是头一个夸我心细的人。”

“只听我说一遍的东西,记得这样好,你不心细再没人好意思说自己心细的。”叶修将那毛巾丢回铜盆里,问黄少天,“饿吗?”

“不饿……昨晚吃得多。”

“……”

日头升起了没多久,便有人来报说请黄少天并叶修前去面见官差。黄少天在心里默了一遍叶修教给他的,略忐忑地去了。唐书森仍是没有露面,招待捕快老爷的事情也扔给了儿子。“黄公子”外表很能唬人,若是话少更能哄得人人都以为他是个端着的公子哥儿。那捕快看他气度便猜着这人家世背景不差,不晓得在荆州城内身家几何,家里父亲官至几品,更是口气软和着问他话。叶修料想得不错,问的大体上就是那些:贼人有多少?抢了什么财物去?可有通关文书回家?

唐然是本地庄主少爷,听到通关文书之类的,便知道这场问话差不多要结束了。临到最末叶修还补了一句话,顺带拍本地官府马屁,他道:“那山贼一听我们喊要报官,吓得不敢再贴身搜我家小少爷,飞也似的跑了,可见本地治安不错,只是这等恶人难治。”

捕快对这样的马屁敬谢不敏,见到唐然有个沉甸甸的锦囊送上,猜到里面是不少银子,淡笑而已。

唐然道:“方才大人提起通关文牒,想起我这位黄兄还没有……可否请大人相助?”

“用印自然是大人的事情,不过唐公子作保,还是很好办的。”捕快爽快地将银子收了,“待我回去禀报,回头便给这位黄公子送来一应所需。”他口中的大人就是谷城本地的父母官了。

唐然送走捕快,黄少天再表谢意,又一起用了午饭。山庄管家来寻他家少爷,低声耳语几句后唐然面色不悦道:“你去说一声,我今日不去父亲那边了,到后山去散心。”说罢,招呼黄少天和叶修跟自己走。

唐然所说的后山,乃是山庄北侧一处山林。他走得极快,径直带两人去了自己更衣的房间,令下人架起一架围屏自去更衣。黄少天不解这是要做什么,叶修附在他耳边低声道:“去打猎,所以要换衣服。”

不多时唐然果然换了轻便衣装,短靴短衣,头发挽起在头顶扎好,插一根青玉簪。黄少天知道这是要去后山猎东西玩,方要说自己这个在行,又被叶修扯了下袖子,才没说话。唐然先道歉,才道:“黄兄回家奔丧在此耽搁,本是不好玩乐的,只是我心中郁郁,打猎是个幌子,可否请您作陪?”

叶修先接了话:“孝期里头确是不好玩乐——唐公子是知道的。不过在庄上叨扰,还要您筹备银两替我家小少爷打点后续,陪您一趟也是人情之中。”

唐然大喜,挽了黄少天的胳膊一道出门去。唐宅上备了三匹马来,唐然和黄少天并列驾马在前,叶修略微靠后几步跟着。一路上秋光在目,遍地枯黄,连个翠叶也难见,石花山庄少主人叹道:“这里没有旁人,黄兄你看我家中如何?”

“这……令尊待我们有礼,庄上佃户都好意接待过我们主仆,当然是很好了。”

“实不相瞒,我家底子还在,可若是父亲再执迷不悟下去,这底子过几年怕是也没了。”

黄少天装作吃惊的样子,问道:“怎会?”

“天下崇道,这个黄兄是知道的。只是近年来圣上和朝中大臣愈发兴起此风,各地官员统统效仿,我家无官无职,本也无碍。三年前襄阳城里来了个道士,带了几个徒弟,在谷城翻云覆雨。家父不知怎地被他们糊弄了过去,信得无比虔诚,日日都去修道,还说这是能够有大造化的好事。我身为唐家之子,被逼着认那老道为师也罢了,可怜我至亲长姐!与谷城陈家订好的婚事,被老道污蔑说姻缘不美,硬要拆了他们。”说到这里,他们已经步入后山林中,只听一箭破空而去的声音,都警觉了起来。

唐然细细辨别了一下,苦笑道:“无碍,这是我家大姐出来演练了。”

叶修和黄少天对视一下,心中惊讶,不多时后只见一匹马儿从西边跑了出来,上面像是坐着个俊俏后生,跟唐然一样的装扮,只是头上插的是白玉簪。唐然策马向前,从跟着的下人手中取过一顶帷帽给那人戴好。

叶修带着黄少天下马,隔了约一丈远道:“不知唐家小姐在这里,唐突了。”

唐柔带着帷帽,面容遮得严严实实,说话嗓音却是清脆:“我们姐弟二人心中烦闷,我是偷跑出来的。弟弟却是拉了你们当幌子,还望勿怪。”

黄少天要搭话,又被叶修扯了下袖子,只好不吭声。叶修看唐氏姐弟骑马走远,才道:“她是定了人家的小姐,本来应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我不该跟她说话?”

“这是‘巧遇’,不算你我出格。她跟她弟弟有话要说,我看八成是山庄里被人盯得紧,才跑出来说说话。”叶修言外之意,男女偶然相见,这有错也是唐家的错,反正他和黄少天躲远点就是了。

“唐然说他爹要拆了自己女儿订好的婚事?这可以吗?”

叶修给黄少天解释:“人间婚配,父母之言为重,定亲的也可以毁约,只是麻烦些。唐书森即便是执迷不悟强拆了儿女婚事,也是合情合法。”

“天啊,那不是被随便嫁个阿猫阿狗都可以?”

“你小声些!唐家在谷城是大户,婚事是两家联姻,当然不会把女儿和大笔嫁妆给什么阿猫阿狗,不过换个大户再嫁就是了。我看唐然口气,应该是他姐姐和定亲的人家儿子两情相悦的,才这样令他们难过。”

“原来如此。”黄少天点头,“我看唐家小姐身手不简单。”

叶修附和:“是不简单,原来他家不好弄文,爱习武。娇养的小姐会这个的,真的少有。”

黄少天原本觉得见个厉害的姑娘很难得,后又一想仍是郁闷:“有什么用呢?按你说的,婚姻大事全靠父母一句话,订了亲的都能改,她又不能一根棍棒打出去抢自己男人。要我说不如找一下陈家小子,让他速速上门把唐小姐娶回去,管她爹呢。”

叶修本也对唐柔有几分叹息,没等他感慨,就听黄少天一番大论,忍不住笑了一声:“都跟你一样,这人间就好了。”

话至此间,只见跟着唐然的一个小厮过来说:“我家小姐少爷前头猎大雁去了,您二位是到别处走走,还是也试一下身手?”

黄少天想起叶修方才说的“孝期未过,不宜玩乐”,便摆手道:“不了,谢过你家少爷。我们就在这林子里看看风景,此地风光不同于我家乡,多看几眼很好。”

叶修与黄少天在后山兜兜转转,问道:“天上你常习武吗?”

“我有把佩剑,叫冰雨。只是可惜进灵山前被收缴了。”

“弓箭不常用?”

黄少天见天上一列雁过,嘴角翘起:“你看,要被射下来了。”话音刚落,果然一只坠了下来。

叶修道:“女子力气小些,准头真不错。这样的技术,不输给男子了。”

黄少天弯腰拾起一块尖锐的碎石,手腕发力,瞄准了那列大雁,轻轻动作,便见又一只坠地。叶修赞了一句好,又道:“不愧是天上星宿。”

黄少天吐一吐舌头:“这没什么,天庭有一张弓名月弓,配的箭失唤星箭。我师父常带我去玩,练久了,唯手熟尔。只是现在回不去天上,困在此处,不知道天庭乱成了什么样子。”

叶修自打这回与黄少天重逢,虽然遭了变故坠入人间,又失去法力被困谷城,可实打实没担心过什么。黄少天略一蹙眉,他便心里不平,想起自己做前朝亲王时困了天下第一剑客在王府不得展颜。思及此处,镇鬼师胸中一荡,只摇头轻叹:“还是珍惜眼下吧。”

黄少天问:“你说什么?”

叶修转回去,牵来一匹马儿,连缰绳都没拉,单脚点了下马镫,飞身踩到马背上,那马儿居然动也不动,任由踩着。叶修笑说:“教你个好玩的。”言毕,隔空一弹,不远处高树上一只雀儿应声掉下。秋日里风正浓,叶修穿了黑衣在一片枯黄里格外显眼,这般翻身上马的潇洒,加上风过叶叶相追拍出的声音,让人瞧了颇有几分惊叹。黄叶敝天,秋风打马,他长身而立,比林中参天大树还要挺拔,转身一笑,竟像是暖人心的日光长在了萧瑟的风上,吹了满脸尚不觉得寂寂。叶修做久了镇鬼师,绷着脸的时候多,便是在人间为帝王也少有笑意,这会儿笑出来,眉目渐次展开,比那金灿灿的日头还要温着胸口。

黄少天看得有些恍惚,心口一弯浅水被这秋风吹出了涟漪,晃过神后却也急忙跑过来看:“你什么时候捡的石子?我怎么没看见?”

叶修摊开手:“哪有石子,隔空一点就是了。”

“这个厉害!教我!”黄少天跟叶修虽然失了法力,勤练的底子都还在,这点炫技的本事按照叶修的说法,真的是“玩儿”罢了。他们当年一个深藏不露的王爷,一个睥睨天下的剑客,这种博人眼球的小技巧起码练就百十种,如今玩起来倒自得其乐。

黄少天融会贯通起来相当快,自身功夫到家,叶修点到为止说几句他就能更胜一筹。只是这会儿没什么人在,说的话绵延不绝,边做边絮絮叨叨跟叶修说起哪个动作不好看,哪个动作不实在,片刻时间便让叶修听得胸闷气短,当年那个多话的小剑客如假包换立在他身前,说不清到底是杂糅了前世今生的重叠令他难过,还是被扰得心头烦躁令他吃不消。吵吵闹闹了一会儿,两人都听到一缕清幽的笛声。叶修略一回忆,道:“好似我们前一天来山庄路上听到的。”

“是同一个人吹奏的?”黄少天问道。

“听这调子原应是的。”叶修拉着黄少天上马,寻了唐然,此刻唐柔已经不在。唐家少爷道:“吹笛子的人便是陈家公子。”

“你长姐的未婚夫?”

唐然答得有气无力:“我爹想悔婚,还有个原因,便是陈公子最近病重。”

黄少天实在好奇,便问:“悔了这桩婚事,总得有个备选?不能让令姊虚度光阴吧?令尊莫非又寻好了得意女婿?”

“呵呵,那老道痴心妄想,想令自己一个徒弟还俗,娶我亲姐。这样的事情,我如何能忍?”唐然愤愤道,“且自从他们来了,谷城便无一日安宁,今夏缺水,明冬暴雪,常有灾害不说,他们一做法,天便好转,定是妖术。”

“陈公子是什么病?自幼体弱吗?”叶修忽然问道。

唐然道:“陈实素来无病,也是这老道来了之后才开始患疾,且每况愈下。陈家小姐和我长姐是幼时玩伴,两家走得近,都心急如焚,吃斋念佛,看病求医,什么法子都试过了,总是无用。”

叶、黄只听唐然诉苦,不再多话。回了山庄,唐然说等文牒送来,便为黄少天打点一下送他去荆州。“主仆”谢过唐然,回到自己院子歇息。黄少天见人都走了,才低声道:“你听到有人病重,倒是不高兴了。”

“我为什么要高兴?”

“不是死了人,即刻便可以见到黑白无常了吗?”

叶修眉头紧锁:“听着唐然说的,像是个走邪魔外道的家伙。”

“难道你怀疑陈公子的病有人作祟?”黄少天脑中转了下便明晰,惊道,“难怪要唐柔嫁给自家弟子,打的真是好主意啊。”

“我听那笛声比前两日更弱了,唐然说每况愈下不是妄言。只怕那道士不安好心,要强夺人家性命!”

黄少天急问:“那怎么办?我们要不要去陈宅看看?”

“青天白日不方便,等入夜吧。”叶修指了指天。

是夜,圆月略损几分,仍是露了光芒出来。叶修给黄少天穿了自己的旧衣,两人一身黑潜出了石花山庄。按照唐然所说,陈家是谷城县内大户,在石花山庄附近有座清雅的院落,为了陈家公子养病,才搬过来住。

叶、黄两个月下疾驰,不多时便到了陈宅附近。叶修还未靠近,便住了步子。黄少天停下,只看宅院上方片刻,道:“有蹊跷。”

“你没见过,这是人间修道之人不务正业搞出来的咒人的法子。对凡人来说,极为恶毒,若是因此死去,搞不好便会变成孤魂野鬼,忘了自己在世的良善,作恶人间。”

“那不就是等着你去收复的恶鬼?”

镇鬼师眼中起了杀气:“若是我被找出这个做法的人来……”

夜深云起,月色黯淡下去,白日里有日光撑腰,肃杀之气留到此时全然而出。黄少天也咬紧牙关道:“先救人要紧。”

叶修带着黄少天绕着陈宅走了一圈,这时苦涩笛声又来,呜咽起转,听得月色都要心碎在夜幕上了。黄少天不懂音律,听着也觉不好:“糟了!”那吹奏之人,已经灯尽油枯,命不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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