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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河曲 第七章 婉转十三行(下)

翌日。

叶修起个大早,城内早点摊子转过一圈才回来叫那三个一同用早点。这样的日子不知还能过几天,想来北落师门和心宿二分别前往人间京城和天庭,不定片刻就回来。黄少天见城西一角有个摊子,支好的油布挡棚下放了两张桌子,一个老板娘两口大锅,锅上飘着的除了腾腾的热气还有扑鼻的香味。清早人不多,恰好空着一张桌子给他们四个人坐。招呼往来客人的娘子年不过五十,鬓角眉梢全是利落,看得出年轻时的风韵,见叶修几个坐好,二话不说先上了四碗热汤。

叶修应道:“来四碗面。”

“好嘞。”面摊娘子动作极快,不多时四大碗牛仔面已经摆上了桌。

叶修见碗里牛杂,才想起什么:“方道长……”

方锐笑成一朵花:“无碍,贫道什么都吃。”

黄少天端着汤碗盯着面碗里的红艳辣椒和翠绿香葱看,问叶修:“这很辣吗?”

叶修拍了拍他手背:“就是辣的才好吃。先吃面,再喝汤,别怕辣,天气冷,吃这个正好。”

面摊娘子执着竹笊篱笑说:“这位小哥说得不错,是个会吃面的人。”

黄少天一口面下腹,只觉得口感甚好,连带沾着的葱花都慢慢嚼过咽下,再喝一口清汤,暖意扑腾蹿过五脏,后头就顾不得叶修说什么了,埋头一通吃。

喻文州赞这牛杂面:“娘子好手艺。”

“几位不是咱襄阳城里的人吧?日后再来襄阳,记得来我这里吃面。”

黄少天悄声问叶修:“不是还急着去找那几个道士吗?怎地来这里吃面。”

“先吃面。”叶修淡淡地。

面吃毕,方锐“啊”了一声,以示满足,放下碗:“好,去办事!”

这时黄少天刚好也吃完面道:“老板娘再来一碗!”

喻文州起身:“叶修你陪他再多吃一碗罢,我和方锐同去。别耽搁太久,狮子峰下见。”

方锐一路嚷着“我也要再来一碗”被秦广王扯走了。

黄少天这日早上足足吃了三大碗牛杂面方觉腹中踏实,想来从昨夜灯会便没有机会跟叶修两个人一处坐着,他倒还惦记着带自己来吃人间小吃。

“饱了?”

“嗯。”

叶修数出一排铜钱拍在桌上,同黄少天往狮子峰去。黄少天看城内人来熙往,只觉这人间香火跟天上相比,果然不可比拟。

“怎地?三碗面还喂不饱你?”叶修瞧黄少天一对眸子四处乱看,不知他想些什么。

“吃饱了吃饱了!”

“想什么呢?”

“闹这么大的事情,无论是谁,以后要怎样收场呢?”

叶修脚步一停,却没有回头,只问道:“少天。”

“嗯?”

“若是来日天庭不顾一切缉拿喻文州,我怕是要全力帮他的。”

“你们是同僚。”

叶修转过身,拉了一把黄少天的手:“若是届时,天庭令你来拿我,你要如何呢?”

“秦广王这事还未有定论,我们现在不就是要找出祸事源头为他开脱吗?怎么非要问这种,我不会拿你回天庭的,你是镇鬼师,不属于十殿王任何其一……”

“但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们动喻文州——你别想多,我跟他没交过心,只是可以交命罢了。”

黄少天不知如何作答了,眼睛瞪得浑圆,那一点摘星亮光愈发夺目,后静思片刻方道:“人间有陈、唐两家情谊,我总是在想,凡人尚能如此,况天人乎?我在人间数月,得以一窥这一分真情在,已然是心下明白。你不用多言,这件事我会看个明白,日后尽数报给天庭,决不让一人蒙冤。这种祸事,是谁做的,就是谁的责任,他跑不了。”

叶修道:“你这回只见了人间好的一面,来日见了龌龊下流的事情,千万不要吓得不认得了。”

“三界选拔合该是天上最好的事情了,还不是照样落得现在这个局面?天上圆月,有满有缺,万物如此,不必介怀。我辈是天宫星宿,不把那光明磊落的大义摆出来,难道还要去钻尘土堆里吗?”

叶修莞尔:“来日真有令你难为的时候,若还能跟现在这般就好了。”

“哪般?”

“这样透彻明白。”叶修言止于此,指头点上黄少天额头,再要松手却被人抓着不放。

“怎么了?”

“让我看看你手上的伤是不是全好了。”黄少天细看了叶修掌心,果然半点痕迹都找不出了。

“一个恶咒罢了,你这样上心。”

“算是回报你带我吃的这顿面。”

“三大碗呢,只换来这个?”

“还嫌不足呢,施主不可这般。”黄少天学了承恩寺方丈的口气道,气得叶修又想起那秃子,扯开手便不再说了。

 

二人出了城,狮子峰不多时便到。喻文州和方锐当真捆了几个人来,叶修笑说:“承恩寺里要热闹了,方丈怕是这辈子都没在佛寺里见到这么多道长。”

喻文州当年在人间便比叶修厚道几倍有余——对凡人世俗来说,听到叶修这话便脱口而出:“你也得先跟佛寺里打个招呼,再带这些个上去。”

方丈听小沙弥来报叶修带了几个道士殿外候着,郑重其事地命几个得意弟子去接人。黄少天和众僧人都混个脸熟,瞧见方丈便给喻文州和方锐引荐。

方丈目光在喻文州身上不曾流连太久,只看着方锐,从头到脚扫过几遍,看得吹牛皮如京城节庆大鼓的方道长面赤心虚。

叶修却是直来直去:“方丈,这二位与我和黄少天是一路来的。不如先问拿住的那几个道士?您若是有什么想问这两位的,稍候即可。”

刘皓同门几个,所说的跟他交代的差不离。不过是流洲蹊跷,曾有异象,望天观星,星象难测。不过却有个人说了句之前叶修不知道的事情,便是人间几十年前魔道横行,源头便是流洲。

方丈见问不出再多的,便命几个靠谱的大弟子去将这些人分开看守。

黄少天见人走远了,道:“流洲,好出不好进。若有妖魔鬼怪出来,一定是内里生了大事。”

叶修问他:“那地方究竟是个什么来头?有多少神通大能在?”

黄少天摇头:“没去过说不出来。西海里的仙境,定是有西海之主在了,海神治下不曾听说过有哪个天仙在乎凡人世界。”

喻文州却问道:“如何个好出不好进?”

黄少天解释给他们:“流洲难寻,便是天上地下众神,若要去必得在人间一处城里寻法门。不过我功课扔下一段日子,不记得到底是从哪个地方要去流洲的路了。流洲不能施法潜入,需得同凡人一般,逢春分或秋分,大门洞开。这个下回得问北落师门……”

方锐咬牙切齿道:“凭这仙境里有谁呢,害我好容易上天一次,没住好就被扔下来了。被我抓住了,日后别想过好日子了。”

喻文州刺他一句:“你先恢复法力再说大话不迟。”

方丈请喻文州和方锐坐在蒲团上:“贫僧想为二位看看。”

喻文州和方锐各自落座,方丈阖目单手测他们法力,不多时睁开眼睛道:“同叶施主他们一样的,需得寺中僧人一道布阵才能解开。”

黄少天拍手叫好:“那不是恢复法力,指日可待?只是要劳烦承恩寺了。”

叶修一摆手:“没这么简单,你还记得周泽楷如何寻到你我的?”

黄少天一怔:“你是说佛寺金光大出,会惹天庭再来人?”

“王杰希去京城探查,我想五日足够。就是天庭不派人来,他返回时也要到这里。那个时候,轩辕十四大人,你我要如何回答窝藏逃犯一事呢?”

喻文州似是想起什么:“叶修,你的腰牌呢?”

“当了换钱。”

“你腰上别的是什么?”

“这是我从黑白无常那里……”叶修说到这里也明白了,“你想让他们两个一道来,同我和黄少天四人布阵,承恩寺佛光不出,便不会有人觉得我们这里蹊跷。”

方锐插嘴:“几位,我还担心自己恢复了道法会不会同这封印冲突。”

“那么更要谨慎了,黑白无常必来的。”喻文州道,“等入夜了,叶修再请人过来一叙吧。”

方锐收了平时玩笑,正色道:“我堂堂一个修道的,跑佛门来找场子真是太丢脸了。等复了道法,就去流洲把作乱的神经病都抓来剁了喂狗。”

方丈念了句佛,叶修道:“方道长,您好像不太在乎天下苍生啊。”

“苍生无涯,流洲想来应该是有个边界的。”

叶修想起自己在人间曾经灭了数千人的江湖帮派,杀戮过后人头尽数砍下堆做京观,封山做法,令那些人永世不得超生。那时候他更是不在乎这所谓的“苍生”,这会儿反问起方锐来了。故而收了话头,反而沉默得有些怪异。

黄少天发觉叶修有些古怪,便道:“我们不如去寺后歇着,不要在方丈面前说这些了。”

方丈仍是唤了个小沙弥来带喻文州和方锐去住处。叶修自顾自去了梅林,黄少天跟着去了。梅林对着的是桃林,元月里头,桃林枝干突兀,不如梅花绽开,香气清幽。叶修往一棵树下一靠,周遭像是有鬼魅气息作祟,神魂不宁。佛寺清幽,朦朦胧胧间,鬼魅不敢近前,像是绕着梅林逡巡。镇鬼师想起黄少天前世在自己面前被个恶鬼抓出精魂,一时间胸闷气结,如遭重锤——他不是没悔过曾经屠戮山谷立下京观。抬眼便瞧见黄少天往自己这边过来了,旧时在人间念过的几句诗冒得他耳后有了疼意,不过是“桃花何处笑春风”,逼得眼前梅林幻像里花落林空,只余下他一个——空荡荡的真个干净。

“叶修?”黄少天边说边用手拂去沾在身上的一片花瓣。

“我的千机伞,是一位故人相赠。”叶修强拉着自己神思不要游弋去别处。

“你说过。”

“除了这把伞,他还把毕生功力都给了我,从此只能在地府里做个游荡的孤魂。我问过他为什么,他说心爱的人就在地府里,这样就够了。”

黄少天听了有些动容:“能相守亦好。”

“他挚爱之人,身化作了一座殿宇。”叶修嘲讽似的笑,“很讽刺对吧?听上去是一个不错的故事,可全然不是那样。一次我们喝酒,我酒量差,他更差,喝到醉生梦死,我问他,若是那个人还好端端活着,天上人间地下,哪里都好,只是忘了他,该如何。”

“他怎么答你的?”

“他说,‘叶修你脑子坏掉了。是人也好,是鬼也罢,三界这样大,他在哪里都好过变成一座冷冰冰的殿。忘不忘的,都是你做人时放不下的那点心思罢了。我只想下次遇到他的时候,伸手摸一摸他的脸,哪怕是地府里的鬼,脸上也是有余热的。’”叶修说罢,抬手拿下黄少天发丝上沾的落花,“他这是胡说呢,鬼的脸什么时候会热了?”

黄少天不知如何接他这句,只得帮叶修也拂去身上落花,没想到叶修的手顺势而下,靠在自己脸颊上不动了。

“镇鬼师大人,我的脸肯定是有余热的。”

“别这么叫我,听着难过。”

黄少天只好站得笔挺,清清嗓音:“叶修。”

“我在。”

“方丈说人世信缘分,我们在人间走一遭,也算是有缘的吧?我见过唐柔和陈实重义,听你说了这位故友情深,可惜天上没有这样的故事,我没的给你说。天上没有生老病死,更少有人会违抗天命,简而又简,情愫寡淡。我不知你曾经为人时的经历过往,看你这样子,似是想起了过去什么事情。你不愿意说,我也不强求你说出来。只是莫要这样难过了,只看我来过人间,已知人情冷暖、疾苦、求不得,我日后不那样叫你就是。”

“好。”

黄少天只觉叶修双手发凉,冷得不似在人间温度,想到他早上问自己若是天庭来人擒拿喻文州,逼得他们要分而对立该当如何,心里已转了无数想法。

“这个你拿好。”

“这什么?”叶修低头一看,黄少天正往自己身上系一块玉佩。

“这是我师父太白所赠,有清新凝神的效果。他说我这一世做星宿,该静静心,不要天天烦他。”黄少天思及太白,笑出了声音。

“我不能拿。”

“你心神不定,比我需要这个。”黄少天按着叶修双手,“别取了。说来奇怪,我看着你好像心里比天下任何人都有主意的,怎么在这里恍惚。”

或许是那玉佩当真效果奇佳,叶修戴了之后也觉心里稍安:“让少天见笑了。”

“啧,你这一页书,我留着日后揭你的短说给旁人听。”

“这样不留情面。”

黄少天正色道:“你早上问我,若是天庭下来拿人,要置你我于对立面,该如何自处。我现在倒想问你了,若是天庭下来拿人,证据当真确凿,你和秦广王要……”

“喻文州这个人,就算会做下这样的事情,也会算计得清清楚楚,绝不会有这样多的漏洞。”

“你信他?”

“若是天庭来拿人,我定会帮他。哪怕是面对你也一样。”

“好。”

“如何好?”

黄少天笑道:“你这样重情义,还说跟他不交心只交命。我看你们合该以天地为证,拜个兄弟才是。”

 

承恩寺,夜。

黑白无常得了叶修的消息,来得极快。来了先拜喻文州,二人均行大礼,甚是郑重。黄少天不曾见他们这样对叶修,可见秦广王与镇鬼师之间差别。旁人怎地不提,黑白无常自然不是看高踩低之辈,这样对喻文州,不过是先表明态度。

“地府已经得了消息,说秦广王恐联络人间怪异,生变了。”

喻文州面色不变:“这样快。”

叶修问道:“阎罗王怎么说?”

“我们兄弟俩还不曾见他。”

叶修向喻文州道:“不会是躲了起来吧?”

喻文州道:“他也不该这样怕事。”

叶修:“如今这样乱,难说呢。这位王,平时待人就不太热乎,这会儿躲远了,也不是什么奇怪的。”

“我不曾指望过他什么。”

“你心里明白就好。”

黑无常道:“另外还有一事,只是我兄弟二人还未来得及证实。”

“你们说。”

“我们探听到你们坠入凡间那大蛇的所在,山火烧起来,留下不少痕迹……”

“有话快说。”叶修道。

“像旧时那位收魂使者的手法。”白无常道。

喻文州和叶修对视一眼,都不言语了。只有黄少天和方锐在问:“收魂使者是什么人?”

黑无常说得简单:“上古时代地府一位大神,现下没了法力。”

叶修三言两语吩咐几人:“你们兄弟先回去,不要声张。方丈这边几日后便可以重新开一次阵法,令秦广王和这位方道长恢复法力。届时还请你们兄弟前来,与我和轩辕十四布一个障眼法在承恩寺外,以免招人警觉。文州和方锐,这几日休养一下。”

黄少天听了半晌没听到自己名字,张口就问:“那我呢?”

“静心习字罢。”

“啊?”

“你天上星宿的功课,丢开多少日子了?流洲从哪里入都不记得。”叶修嗔道。

黄少天哼了一声,在场的几位都笑起来,这情形倒像是人间岁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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