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笑King

第三次对外战争结束的第九年，太空军机动部队调配叶修、苏沐秋和吴雪峰所属的三支中队前往月球基地驻地轮换驻防。

叶修知道这一去大概就不止是一年半载，临走前把黄少天叫出来吃饭。这时候方世镜已经距离卸任不远，G军区特种大队上下皆知下任队长和副队长一定是喻文州和黄少天。叶修知道魏琛的突然离去对黄少天来说影响很深，几年过去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浑不知事的少年，或者是刚刚进入部队的稚嫩新兵。

尽管话还是一样多。

“什么？要护送一批老兵去月球基地？还一去就是两年？！你们太空军给的福利高也不能这样吧，再说都安生这么久了，这哪里是护送任务，分明就是驻扎任务！吴雪峰新婚燕尔的他受得了？为什么不跟上面提提啊。以前去月球基地也就是轮换岗位几个月而已，你们又不需要……”

叶修打个手势让黄少天停住，给他倒了杯水：“你喘喘气再说，要么润润喉咙别说了。”

“叶秋你有没有一点自觉啊，我在关心你好吗？”

叶修笑得差点岔了气：“谢谢你的关心啊。我还记得上次有人说要给我过生日，结果临时被抽调去参加某个任务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后，还拿着苏沐橙寄给你的H市特产顺手给我当礼物！”

“H市特产怎么了，我多喜欢吃！让给你很心痛的知道吗？”

叶修给黄少天夹菜：“是是是，在下感激不尽。”

“等等，你不提过生日就算了。去年我生日，你送的礼物比我的好？”

“我不也是赶上整个夏天都在W市吗？差点热到精神分裂，回来还记得给你过生日就不错了。”

“H市和G市也没有多凉快，怎么没看你喊热？再说了这就是你的解释？您老大半夜跑蓝雨基地让传令官告诉我周黑鸭的鸭舌只剩下一盒了您还记得吗？”

叶修拿出黄少天刚进门就给他的烟，点上之后进入吞云驾雾浑不在世的状态：“反正那盒鸭舌有人吃了个干干净净，有本事你在蓝雨宿舍楼里直接扔到我脑袋上啊。带鸭舌给你已经很厚道了，我都想过实在没的送就送我们太空军食堂新腌渍的咸菜一罐。”

“咸菜？你怎么不送火腿肠和方便面还有压缩饼干啊！”

“你这个想法不错，大礼包啊！下次给你送这个。”

黄少天捧着汤碗喝汤，也没妨碍他停下抬头说话：“我还真没听说过有谁的脸皮能跟你比高低的。”

“你们前队长魏琛可以一战。”

“魏老大也不知道退役后去了哪里，消失得无影无踪。真是的，也不给我传个消息，哪怕回家种地也要跟我说一声啊。”

“然后你去帮他种地吗？”叶修让黄少天慢点喝，“你别呛着自己，我又不跟你抢。今天我请客是不假，你也不用把自己吃撑着。”

“那怎么行？你这一走就要一两年，下次再坑你就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我要抓紧机会，也不能浪费粮食，点了这么多菜不吃光可惜。你就知道抽烟，就算现在这烟草种植跟以前不能比，对身体影响也没有那么大了，总是抽个没完也不见你正经吃饭啊。”

叶修敲落烟灰：“你不在的时候我都吃的很好。”

“看见我还影响叶长官食欲？”

“不是。你吃的太香了，我看看就饱啦。”叶修把几个碟子又向黄少天那边推了推。

黄少天被这语气里包裹的轻柔情绪触动到，似乎也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他已经二十三岁，再不是跟眼前这位太空军长官初相识时的少年样。他曾经因为失去父母在这个人怀里失声痛哭，如今在和平的岁月里浸得太久，心绪早已平静。他们之间永远是插科打诨的时候多，严肃安静的时光少。偶尔有一次半回，黄少天总是觉得像去错了空间或者自己怀抱莫大的尴尬。

“你你你又哪根筋没搭对？”

“我是在关心你好吗？”叶修学黄少天的样子说，情不自禁地笑。

“老叶你简直不要脸！”

“这个你已经说过无数次了。”

“快快快让服务员来结账，我吃饱了！你可以不用再看我吃饭了，如果你不想吃就打包带走。”

“急什么啊，下回见着我真是要等挺长时间了。你这么急轰我走，我可怀疑你背地里有什么事。再说我就这么撤去月球了，以后也不知道有没有时间陪你PK。”

黄少天用一根筷子敲着碗沿：“求之不得吧？其实谁知道你是真没时间还是假没时间，有几次我在线上找你，你在吗你在吗你在吗？”

“哪次？说一下具体时间，我也记不准哪次是真不在，哪次是装的了。”

黄少天差点想站起来踩着椅子揍对面那人一顿：“你还真好意思说是有装着不在的！”

叶修伸手拽着人让他冷静点：“我这都好意思说怕自己走了你寂寞，还有什么不好意思跟你讲的？”

黄少天哼了一声。

“少天。”

“什么？”

“自己照顾好自己。”叶修神色无比郑重其事。

黄少天忽然觉得这次告别有点太过严肃，但是叶修如此小心翼翼的口气，他也不知道要怎样去接话。

“老叶你忽然这么严肃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叶修自己倒了茶喝，不说话。

“好吧好吧好吧！你放心就是了，我会照顾好自己。又不是十几岁毛孩子了，怎么还这么不放心！”

叶修笑得说不出话来，黄少天满头挂问号：“你笑什么啊？”

“答应得这么敷衍，好像我欺负你。”

“你你你你到底想怎样啊？”

叶修把椅子拉到黄少天身边，伸手去揉乱他头发：“不想怎样，你这么说就很好了。”

黄少天抓住叶修的手：“我知道，我都知道。”

“你知道什么啊？”叶修笑吟吟地。

“我就是……知道。”

叶修默不作声地给黄少天又夹了一碟子菜肉鱼，放下筷子重重地叹口气：“你知道就好。”

黄少天也默不作声地又吃了一碗饭，叶修给他夹的菜也一扫而光。沉默混杂着尴尬在饭店包间里四处打转，相识太久都知道对方想说什么却谁也不愿意捅破这层窗户纸。

“上头说要护送一批老兵去月球基地参与宇宙空间实验。”最后还是叶修先开口打破沉默，却也还是换了个话题。

“实验？”

“很多人都是退役老兵，如果和平年代再长久一点，大概一辈子都没有去太空的机会。”

黄少天想去太空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他脸上也带了点憧憬的神情说：“能去月球基地是很好啊。”

“等你退休了，也可以去看看啊。”叶修忍不住笑。

“去去去，我要去肯定是风华正茂为国做贡献去了，谁要去退休月球游啊！”

两个人就这么说着，跟从前一样开始轻快地互相取乐，没有什么特别的。

 

三支中队出发那一天，叶修在飞船上选了个靠窗的位置，他盯着发射塔附近的景色看得入神。苏沐秋对吴雪峰说：“真不知道你俩谁才是有媳妇有家放不下的。”

太空机动部队登陆月球之后就见到了宇宙空间实验的负责人，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军官笑容可掬地跟叶苏吴三人介绍他们这个项目。

“辛苦三位中队长了，先安排参与实验的人去休息吧。大部分人不比太空军时常来这边，等身体适应了，我会再安排实验具体内容。”

苏沐秋显然没想到这位负责人军衔已经是大校，撇撇嘴跟叶修小声说：“我敢说咱们关榕飞水平也不差，怎么没办法混到这个档次。”

关榕飞是太空军技术负责人，因为参加B军区一个军队科研人员的思想培训就没有来。叶修看着吴雪峰跟那位大校打官腔，也压低声音对苏沐秋说：“鬼知道这位是什么来头，我看也挺年轻的。咱们做好交接工作就可以了，你不要管太多事。”

苏沐秋耸耸肩：“我就惦记晚上能跟我妹子能通上话让她放心，不然小丫头晚上又睡不着。”

“你这又不是第一次上月球了，沐橙还这么担惊受怕的。”

“我上几次月球她都是一样的，你这种孤家寡人不懂。”

叶修想起之前黄少天跟他吃饭的时候那种支支吾吾，像是十分担心又不好意思说的表情。于是叶修笑了一下：“是是，我不懂。”

吃过饭之后三人都放自己队员去早早休息了，叶修也回到单人宿舍。他调出通讯器上的一个名单，选出了黄少天的名字但是迟迟没有拨号。过了大约两分钟有余，叶修想着还是早点睡觉算了，这时候黄少天的名字忽然亮了起来。

那家伙居然就这样拨过来找他了。

叶修点了接通键，黄少天的声音立刻传了过来，生气十足地像是就在叶修眼前。

“喂喂喂！老叶你在吗？你怎么也不给我打电话啊，这会儿肯定该应酬的饭局也完事了吧？这么没有主动性，还让我照顾好自己呢，我看你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

“我在。”

黄少天讲话顿时更像是放机关枪一般：“吃饭了吗？这次驻地如何？在科研机构附近不如在部队里舒坦吧，虽说他们也是戴军衔的。”

“不幸被你说中了，对方那个负责人还是秃顶。年纪轻轻就这样，让我怀疑月球基地生活环境不利于身心健康啊。”

“你怕什么呢，反正你的问题主要是脸皮厚。要是月球基地生活环境有利于削弱脸皮，我觉得你长期居住也是好事。”

“这个科研所要是有什么让人长期安静不说话的药，我也想带一点回去送你做礼物。”叶修笑起来，似乎这样也很好，他们就靠着电波在如此遥远的距离下保持联络。他知道，有些事情可以等一个合适的时候再说，如果这次回去这种感觉没有变化，或许他会想办法让黄少天私下里不那么尴尬。

月球基地的生活没有任何波澜，这里人烟稀少，跟地球相比缺乏生气。叶修知道，现在的月球基地跟以前的火星相比没有共同点。当年火星建立基地主要是为了人类扩展生存空间，而不是为了对抗外星人。地球最近几十年没有发生过技术爆炸，他们的科研水平仍旧落后WL星人，这个等级差距不多也不少。火星基地如今只剩下一小块属于地方，欧盟牢牢攥在手心里，中俄双方都无可奈何，其实也是不想去管。地球和银河湾，就这样僵持着，谁也不知道谁会先绷不住。

对于WL星人来说，他们或许并不急于匆匆占领这个觊觎良久的星球。他们更享受这种远远的监控，或者是毁掉北美之后地球人的恐慌情绪。整个战事里，中俄欧盟三方的互相牵制也很微妙，说不准什么时候哪个部分就会坍塌。只是，在假象和平的岁月里，这种微妙的关系也像是很稳固似的。

 

苏沐秋有一日轮班执勤。对于太空军来说，科研大楼他们是不会踏足的，执勤也不过就是在科研大楼的门口处。苏沐秋喜欢花样繁多的工作，这样无聊的驻守实在是熬坏了他。才到月球一个月，他就已经烦得不行。

“你还真要去站岗啊？”吴雪峰和叶修在中队长的办公室问他。

“是啊，再不找点事儿做就要憋死了。”

“你可以绕月球跑个二三十圈啊，何必要去跟自己部下抢执勤。”

苏沐秋已经穿好衣服，在穿衣镜前给自己敬礼：“挺帅的，不错。”

叶修把帽子丢给他：“你真是没事找事的类型，将来回地球了怎么找媳妇。”

“说的好像你能找着？”

吴雪峰打开了电脑看这个月的轮班情况：“你跟叶秋差不多。”

苏沐秋立马有了底气回应：“你看，老吴也这么说。”

“说你跟我一样让他发愁，这还很得意啊你？”

苏沐秋对着镜子戴好军帽，潇洒地迈着正步出去了。叶修看得止不住摇头：“这人没救了。”

吴雪峰笑：“让他出去散散心吧，出入科研所的要吓一跳喽，站岗的居然是少校级别。”

等到晚上叶修一个人在宿舍，有人来敲门，打开一看居然是苏沐秋。

“您这是换班了？执勤这么累啊，脸色很不好嘛哈哈！”叶修还在嘻嘻哈哈，苏沐秋推了他一把，后面跟着吴雪峰。叶修察觉到似乎哪里不对就问：“这是怎么了？”

吴雪峰说：“我也不知道，就让我跟他一起过来。”

苏沐秋掏出一个测试器在房间内扫了一圈，叶修皱眉头：“你……”话没出口，就看到苏沐秋冲他比划让他别出声。

“好了，”他在房间内扫描完毕，“没有监听的设备。”

“解释一下？”

苏沐秋喘口气才说：“这个研究所不太对劲。”

吴雪峰也开始紧张了：“你要说就快点说完。”

“我执勤的时候发现频繁出入的人不光有技术人员，还有跟我们一样的人。”

“你是说纯粹的军人？”

“是的，但是研究所大楼是要输入密码才能进入。我站了三个小时，根据不同人去按密码键盘的轻微动作，差不多猜了出来。”

叶修插了一句：“你这神枪手的眼神不搞间谍工作真是可惜。”

苏沐秋瞥了他一眼：“老叶住嘴，听我慢慢说。然后我在换岗前两个小时把一起执勤的人给支使开了，找了个机会进入了研究所。”

“好奇心害死猫你知道吗？”

苏沐秋继续说：“我也没敢在里面待太久，但是在一个办公室里发现了个信息存储盘，就顺手牵羊给拿出来了。”

叶修瞠目结舌：“你真是什么都敢拿啊，在地球上就说你这搜集破烂的毛病要改改。人家不过是看着有点蹊跷的研究所，何必这么好奇？”

吴雪峰接过那个信息存储盘，看上去跟部队统一使用的没什么区别。苏沐秋这时得意洋洋地说：“我当然是觉得有更蹊跷的地方才拿的。”

“什么？”

“我在那个楼里看到了魏琛。”

叶修一下站了起来：“老魏？”

“是啊，而且他的状态似乎不太好。研究所内有人把他从一个房间押送到另一个房间，看守十分森严。还有，我也看到了WL星人，真是没敢声张，顺手拿个东西就出来了。”

叶修从吴雪峰手里拿过那个存储盘：“这个东西还是找个专家来看看吧。”

关榕飞在B军区被思想培训折磨得要死要活，每天奋斗思想汇报，这比让他搞研究难多了。正头疼一篇文章怎么写呢，通讯器上显示叶修找他。

“叶中队，你看看大队长把我扔到这地方就是折磨人嘛！每天写这些东西，哪里是我们这些技术人员做的事情。”关榕飞就差在叶修面前跺脚了。

“你房间里还有人吗？说话方便不？”叶修神色谨慎。

“没有人，室友去图书馆了。”

“你帮我看个东西。”叶修挥了挥手里的存储盘。

关榕飞马上打开电脑，让叶修也联网。他用了远程技术查看这个存储盘，一边看一边说：“表面上是个军用标配的存储盘，不过我看不太对劲。”

“怎么了？”

“这个盘的端口处有个凸起，这是内部一种加密设备。只能在固定的某些指定电脑上使用，一般在无关电脑上插入，会立刻自毁信息。”

苏沐秋说：“幸好我没有拿回来直接插电脑，这么神秘。”

关榕飞继续解释：“不仅如此，这个存储盘还会自发示警，一旦你随意插入，它的所有者会马上知道你的位置。”

“那不是没办法知道这个盘里面到底有什么了？”

“如果这样你们找我的意义何在呢？”关榕飞笑，“总算有点挑战性的工作了。”说罢他就远程开始在叶修的电脑上安装一个小程序。

“你在做什么？”

“破译这个存储盘的加密设备，这个程序就像一个欺骗装置，让它误认为是在指定电脑上使用。”

叶吴苏三个人一声不吭看着关榕飞操作，过了一会儿他说：“叶队长，可以连接你的电脑了。我们来看看这个盘里到底有什么。”

几分钟之后，四个人虽然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室温，不过都是满头冷汗。

苏沐秋第一个开口：“月球基地，就是为了搞这个？”

叶修脸色最难看：“虽然我知道火星基地当年也有过超级战士人类实验，但是用这种方法还是太匪夷所思了吧？”

吴雪峰没吭声，关榕飞则是真的有点惊吓到：“新基因人？这算什么？介于人类和WL星人之外的第三种生物吗？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是人类。不过这个似乎是银河湾在搞的东西，我们到底搀和什么？病毒实验也是针对这种新基因人的……”

叶修接过了话：“如果WL星人妄想用这种方式融合地球上高等生命种族，那么制造病毒实验就是为了毁灭这个种族吧。”

苏沐秋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我想不通。”

吴雪峰指着电脑屏幕说：“我们是在用自己人进行新基因人的改造，这些老兵都是来参加这个实验的？一旦实验成功呢？他们会怎么样？”

“当然是立刻感染病毒，看看是否有效吧。”叶修好不容易找到了烟点燃了一支。

“老魏，老魏呢？难怪他脸色那么不好，他是不是也参加了这种实验？”苏沐秋忽然想起来。

叶修拿烟的手有点颤抖：“这些人都是自愿来的，以为是要参加新型宇宙战舰的实验。”

“我们必须把这件事情公布于众。”吴雪峰先表态，“这个研究所里还有各种研究课题，但是我看每一个都不如这个让我作呕。我们要赢得这场战争是不假，但是这样改造人的命运甚至种族，我无法接受。”

“还有免疫药物的实验，也有超级战士的刺激性药物开发。这个研究所真是前所未闻啊！”

叶修掐灭只抽了一半的烟，他拍拍吴雪峰后背：“我们不能在这里曝光这件事，必须等到回地球。这个存储盘就是证据，但是等到我们驻扎期满，他们肯定早就发现存储盘丢失，如果要曝光也要现在就赶回去。”

“我们能用什么理由要求现在赶回去呢？”吴雪峰也犹豫了。

苏沐秋把那个存储盘从叶修的电脑上拔下来，几乎是用一种发狠的口气说：“总能想出一个借口的。”